终于,有教养些的贵女实在看不得她们这副嘴脸,冷声道:“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我们高低上过几天学,还不快快住嘴。倘或叫人听见,岂不落个没脸!”
众女都出身高门,平日里最是讲究端庄有礼,现下对面又有两三个男宾,更是臊得慌,不免埋怨挑起话头的麻秆儿。
不多时,贵女们的话头转到了别处。
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叫对面男客听见,却仍有只言片语顺着风落进了姐妹俩的耳朵里,好叫她们也听得些八卦。
“听说这回的雅集,袁公子也会来。你们猜,是不是他与连伊姐姐好事将近?”
另一个姑娘不赞成道:“ 要成早便成了,如今袁公子十七,连伊姐姐十六,哪有拖到这时节的。况且,想嫁袁郎君的人多不胜数,这姻缘也并不一定落在项家。”
麻秆一贯是项家的跟班,此番忍不住嘲道:“ 我看你是酸萝卜成精了,连伊姐姐美貌冠京城,有第一才女之名,家世又显赫,除了她,还有谁能配得上袁郎君!况且,他二人青梅竹马,是打小就有的情谊。你几时见过袁郎君赴别家的雅集,可偏偏就连伊姐姐能请得动!”
这下麻秆儿总算打了场胜仗,将众人驳得哑口无言。
有人打圆场道:“ 好生说会儿话,怎的又吵将起来,他二人成不成的与咱们无关。此番最要紧的是好好做几首诗,画几幅画,若得了袁郎青眼,能有他指点一二,也够受用终身了。”
麻秆儿又奚落道:“免了罢,有连伊姐姐在,哪次琴棋书画叫旁人拔头筹,还不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清懿神色淡淡,眼中却闪过一丝狐疑。
听她们的描述,这一世的项连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自小与袁兆相识,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谊应当是十分深厚了,否则,以袁兆这外表光风霁月、实则冷面冷心的个性,不可能卖她面子,赴这无趣的雅集。
清懿摩挲着面前的茶盏,若有所思。
不对,完全不对。
与前世相比,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项连伊前世虽也在学堂上过学,却并不如何出挑。反倒是清懿,时时拔头筹,被隔壁公子哥封了个“第一才女 ”的虚名。
至于琴棋书画,项连伊虽有擅长,却并不精于哪一门。
清懿嫁与袁兆做妾十数年,愁苦烦闷时居多,只能寄情于书画上,颇有几分造诣。袁兆此人因才华出众,有些目下无尘的臭毛病,而她那几幅画倒难得被袁兆挑去书房挂着了。
项连伊入门后,时时摆着当家主母的款儿,因那副画得了袁兆青眼,她还被罚抄千遍《女训》,罪名是惯用歪门邪道争宠,蛊惑男人的心。
这样刁难暗害之事不胜枚举,项连伊是恨极了她的。
甚至于在她弥留之际,还听见一道似笑非笑,隐隐夹杂疯狂的声音。
“曲清懿,是老天爷佑我……你终于死了。”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你的一切都让我恶心。 ”
“袁郎心悦的,一直都是我啊,你不过是他笼里的一只小雀儿罢了。”
清懿手指缓缓放松,不知怎的,觉出几分荒谬来。
就是这样的一个恨极了她的人,今生,却活成了她的样子。
所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谓才貌冠京城,甚至于先遇见袁兆,与他心心相印。
当真是可笑。
是了,还有这一桩。
若她没记错,前世的项连伊生母早逝,从小养在外祖家,十六岁才来京城。如今的项夫人是续弦,也是她妹妹项连青的生母。
换言之,清懿的现状,便是项连伊前世的写照。
自然,她与袁兆也并无青梅竹马的情谊。
袁兆出身高门,母亲是皇后嫡女,端阳长公主。父亲是功臣之后,宁毅侯。
他若不主动与谁相交,旁人想攀附都是极难的。
前世的清懿,也只是在许久之后的御宴上,遥遥见过他一面。
此后坎坷曲折,都自那时开始。
如今看来,一切都乱了。
清懿一时理不清头绪,一面又为自己的烦忧感到可笑。
袁项二人若是长长久久,永结同心,那真是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