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府的门禁历来森严,门前飞只鸟也要射落下来盘查究竟,唯独对她苏星回宽进宽出。只是她从不曾来过,这还是第一次。
对于她的到来,裴王妃摆足了王妃的姿态和阵势。她命人在院庭前设置障碍,每走过一道门,就有婢女手持毛掸上前,拍打她衣上的雪。她们让她脱去鞋子进内室,只因鞋底侵了雪水,会浓脏了王妃喜爱的红氍毹。
苏星回依了裴王妃的小儿行径,于仆婢探究的视线,一声不吭地走进内宅,踏袜站在渗着幽幽凉气的地面。
裴王妃围坐绒毯里,乌髻梳得一丝不苟,衔珠金凤在她额上闪耀生辉,一身罗裙纤丽星繁,服帖得没有半分褶皱。裴王妃燕居时一向作此打扮,仿佛为了时刻向人彰显她高不可攀的身份。
“苏十九娘,你不来我倒要去找你了。” 裴王妃喝着热茶,轻慢地打量苏星回。
她没有料及,囿于深宅十几年的苏星回能忍耐至此。在她记忆里,这个年轻时在宴春台出尽风头的女子,深受她那位驾鹤多年的祖父邢国烈公的严训,有着拗折不断的脊弓。
“王妃娘子不会来。王妃自恃身份,拉不下颜面来教训我这个不入眼的小人物。所以我识相地来了,顺便问一句,作为我儿的亲姑母,娘子可有过半分真心的疼爱。娘子口口声声的关切和照顾,不过是想踩着我的脸面给我好看罢了。”
不给赐座,摆明是准备让她站着回话。裴王妃对她的无比厌憎,苏星回心知肚明。她能站着,绝不是屈服于对她身心的两重羞辱。
“放肆。”裴王妃恼羞成怒,将茶盏重重撴下,“你还有脸质问我。正经的夫妻你不要做,和离了却赖在别人家里,要做不知廉耻的淫.娃.荡.妇。”
苏星回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她微挑眉梢,呼出的气比外面惨白的雪还要冷上三分,“荡.妇是连我也说不出口。河东裴氏的女郎学的东西,果然是我们寻常人家触及不到的家教。我真是有幸,得见大婚当日鞭笞新郎的奇景,此刻又目睹王妃口出成章。”
“这会儿你倒是俐牙俐齿起来。”方才失了仪,裴王妃后知后觉,眼前气得手指骨节错响,也尽力忍了下来。
“三郎是怎样从背负众望的世家公子变成心狠手辣屡屡遭人弹劾的权臣,需要我一件一件讲给你听是吗?”
“他胸有大志,并非全是因为我。”和她搬弄旧账,眼前她们都有数不清的旧账可翻。苏星回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她的居心也别想否认。
“娘子真以为我十余年当了个聋子瞎子是吗。娘子也说他背负众望,那问过他想要吗?十几二十年日复一日,他不累么?”
“可他又怎敢停下。你们用他时求他,不用他时弃他,没有半分犹疑。世家子弟的心也是人心做的吧,还是只有你们裴家不是?”
裴王妃做了皇室的媳妇,也学来了主上驭下之术。她一心为自己的儿子钜鹿郡王作打算,取舍之题早就做的得心应手。以她的高傲,又怎么可能承认利用血亲铺路。
“你是以何资格,以何身份跑来教训我。凭你也配!”让一个讨厌的人当面撕开她的面目,没有比这更让人膈应的事。裴王妃揪着绒毯,恨不能立刻杀了她。
苏星回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杀意。她不觉得怕,只觉得自己有机会当面对峙,骂得还不够狠。
可她不想骂了,裴家这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看了多年,早就看厌烦了,“无需娘子说,我也是要走的。”
裴王妃仿佛听见什么笑话,抠出血丝的手陡然松开,忍不住拊掌,“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愧是你苏星回,心一直都这么狠。”
“这不正是王妃娘子希望的,何苦气恼。”站了这么小会,双腿早就冻得没了直觉,苏星回不耐烦继续站下去。
她来这一趟,就没打算坐着闲谈。她只是想当面告诉她,苏星回活一天,别想做这种蠢事。
“朝廷里不太平,王妃还是管好自己的家事吧。告辞了。”苏星回朝她敛首一礼,大步坚定地退出,将裴王妃气怒的骂声抛在脑后。
天地此刻已经浮满了冷雪,皇城被灰白的晨光笼罩,苏星回策马跑过洛水,寒霰拍在脸上。
看见苏平芝等在岸上,她才勒紧缰绳,放缓马速,“二十二。”
苏平芝撑着一把伞,紧跑了两步,气吁吁地立在马前。
“怎么回事?”苏星回径直发问。
“我去裴宅找你,你没在。”苏平芝等到这会儿,嘴唇冻得乌青,他跺起双脚,口中呼出一团雾气,“今天早上我在胡肆里听到了好消息,急忙就来找你。”
苏星回跳下马,听他说道:“台院昨晚连夜推鞫,姊夫在刑部对答如流,未受刑讯。因为没人敢对他用刑,刑部官员只能苦熬一个晚上,辗转审讯了其他几人。”
“那些人是吴王在京畿道别院的杂役。吴王为了饲养斗鸡,占地扩建别院,别院里聘用的杂役也比从前多了一倍,由此混入了细作,那人一口咬定吴王逾制修建是受到姊夫的挑唆。姊夫作为吴王的姻亲和势力,没有对吴王行到规劝之责,即便他没有教唆,也得背下一半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