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的朝臣俱是微愣。
都知道山河祭是举国上下瞩目之事,兹事体大,历来由德高望重的人主持,皇帝沐浴斋戒,亲自景山参拜,隆重而浩大。
而如今,皇帝居然将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越过丞相,交给了一个户部尚书?
众人还在惊愕中,还没反应过来,潘尚书已经上前一步,朗声道:“臣领旨,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谢含章原本已经走了到大殿中.央,此时只好缓缓退了回去,嘴角微勾。
萧祁这是已经开始要架空他了,让他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丞相?
就在此时,一个朝臣突然越众而出,高声道:“皇上,山河祭是历来盛典,需由德高望重之人主持,丞相是两朝重臣,素来贤名满天下,先帝也曾称他是‘不世出的纯臣’,只有他才有资格主持山河祭。潘尚书资历浅薄,又没有声望在身,主持山河祭,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请皇上收回成命!”
一人出声,便有无数清流开始附议。
“请皇上收回成命!”
“请皇上收回成命!”
“请皇上收回成命!”
……
放眼望去,半个大殿中都跪满了人,朱红、青色官袍交相辉映,俨然成片。
明是请求,暗是逼迫。
这便是谢含章在朝中最大的倚仗。
萧祁瞧着底下的人,冷笑连连,头顶冠冕流珠摇曳不止。
如今不仅出了一个萧牧川,目无君王,还有这班清流,动不动就请命逼迫,真是要反了天了。
谢含章站得离他的御座比较近,瞧见他眼底凶狠之色渐显,心中倏然一惊,他担心陈大人之事重演,于是上前一步。
“谢皇上体恤,臣自知身体不好,难堪大任,潘尚书素来是谨慎稳重的人,这件事交给他,臣以为甚为妥当。”
谢含章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中众人听见。
他身上素来有一种沉静的气质,此时语调轻缓道来,一下便缓解了殿中紧张到近乎剑拔弩张的氛围。
谢含章并不认为,免了他山河祭的主持,就真的能夺了他的职权。
一众清流们听他主动请辞,虽然不解,却也没理由再坚持。
皇帝见状,神色才稍稍缓解了,饶是如此,他依然不打算就此将此事掀过去,冷声道:“朕记得方才第一个站出来的是翰林院的人?”
只见方才那个慷慨陈词的人缓缓站了出来,不卑不吭道:“回皇上,下官王祯之。”
“很好。”萧祁冷笑着点点头,“无故生事,干扰朝会,罚俸一年,以后不用来朝会了。”
罚俸还算是小事,但是朝会不参加,却相当于断了仕途,以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不拿着一个杀鸡儆猴,以后翰林院这班人真要翻了天去了。
王桢之似乎早已料到,神色平静,只拱手道:“是,臣领旨。”
态度从容不迫,仿佛这处罚压根不算什么大事。
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萧祁更恼怒了,偏偏无可发作,只能忍着。
朝会继续进行,依然讨论的是山河祭一事,只不过主导人变成了潘重心。
直到临近结束时,萧祁才对谢含章道:“丞相近日与信王一起掌管巡防营兵马,想必你跟他接触颇多。”
“烦劳丞相同他说一声,让他下月初率领巡防营兵马护驾,若是他不愿意来,就让他滚回漠北去。”
萧祁面上阴沉如水,语气森冷,不似随口说说。
但,萧牧川又岂是让他滚就能滚的人?
谢含章察着他的神色,没说什么,只垂下眼帘,拱手道:“是。”
直到深夜,大朝会议毕。
一众朝臣退散后,空旷的承天殿里,光滑的大理石泛出微冷的光。
萧祁还没回寝宫,整个人的身形塌下来,缩在御座上,烛影摇红,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他支着额头,眼睛微闭,似乎在思虑什么。
来辛在远处伺候着,也不敢上前。
良久之后,才见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杀机顿现,眼底狂得有些发红。
须臾,他霍然转过头来,朝来辛招手。
“你去让皇城司的统领过来,朕有事吩咐。”
来辛想了想,道:“皇上您忘了?下月初山河祭,统领大人带人提前去景山安排布防了。”
萧祁皱了皱眉头,这才想起来,于是他又道:“那就让副统领陈留兵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
“等等。”萧祁忽然叫住他,声音森冷,“此事不可外传,不要让人注意到你。”
来辛瞧见他眼中的杀机,微微一瑟缩,才道:“奴才明白。”
来辛退下后,萧祁望着九重宫闱外深寒的夜色,唇齿间声音冰冷,几乎咬牙切齿。
“萧、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