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承脸上一直带着的笑意渐渐平息下来,他确实不太敢去招惹魏舒窈。
那位大小姐真生气起来谁哄也不好使。
从来都是旁人绞尽脑汁地讨好她,就没见过她低声下气的时候。
不得不说,在魏舒窈面前,夏景承也一向是认栽的。
他闭上嘴,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脸上表情越发凝重起来,便再不提那些不靠谱的主意。
半明半昧的光影下,顾玹低头看向摆在面前的三只箱子。
前两只分别摆放着花瓣形状的糕点和碧绿清澈的青梅羹,两样赏心悦目的茶点搭配在一起,从表象颜色到内里流露出的馥郁芳香都极为合衬,混在一起,颇有种风和日丽的春日风情。
最后一只盒子,里面盛放着的正是魏舒窈费了许多心思才制成的那块玉佩,玉质莹白透亮,上面的纹路错落有致,全然挑不出任何瑕疵。
她的风格一贯是华丽繁复的,严苛到每一处细枝末节都完美至极,余尾处能看得出来小姑娘刻意模糊边界的巧思,为这块玉增添了几许厚重感。
顾玹拿在手中把玩,不厌其烦地翻过去转过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他看似专注的神情下,眼底却像是蒙了一层薄雾,不知是在看玉,还是透过玉进行着某种情绪的无限拉扯。
夏景承斜斜地靠在椅子里,一手懒洋洋地撑着头,一手晃动茶杯,目光直白地在这三样东西上扫来扫去。
魏舒窈临走前并没有带走,或许是真忘了,也或许是小姑娘脸皮薄,下午闹了一通脾气后不愿承认是送给顾玹的,只好装作忘了带走。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据他所知,这是魏舒窈头回为顾玹备下如此用心的东西。
以前魏舒窈送顾玹这位未婚夫的的年礼节礼生辰礼,大多都是从外面买的,并且是派管家仆从等人挑的,自己都不过眼,态度极其敷衍。
而这三样东西,肉眼可见地出自魏舒窈之手,她笔下的画作跟她本人一样都很好辨认,也如她本人一般美轮美奂,透着无拘无束的灵气,活色生香,别具一格,旁人花费再多功夫也难以临摹出其中的三分韵味。
虽然是她亲手做的。
但夏景承还是忍不住地怀疑,魏舒窈是不是当惯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觉得随便用礼物哄一哄,就能把人给重新哄好?然后再为她俯首称臣,上刀山下火海、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她有没有想过,这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主儿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她身在京城,是闺阁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娇女,连顾玹跟她说话时语气稍微重点都觉得对方是在凶她,继而委屈地不得了。
自然没见识过顾玹冷血和残忍的一面,更不知他刀戟下无数亡魂濒死前的挣扎和痛苦,钦北那些势力盘根错节的地头龙们见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生怕哪天醒来后就身首异处。
在这其中,下场最为凄惨的,是背叛了顾玹的人。
而魏舒窈与他退婚,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背叛了他。
她在退婚之前的所作所为,无论有多过分,顾玹都百般容忍,毕竟是将来要嫁给他的小姑娘,脾气娇点,多让着她点倒也无妨。
但退婚就是与他彻底脱离了名义上未婚夫妻的关系,摆明了她魏舒窈就是不乐意嫁给钦北王,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太孙顾佑清,她愿意为了顾佑清去反抗一切。
自己宠了这么些年的小未婚妻为了另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顾玹怎么可能不在意。
退婚之后魏舒窈日子明显不好过了,他却也处处照拂,没有责怪过一句,跟他平日冷血的作风不太相符。
夏景承心想,在众多姑娘家中,魏舒窈在顾玹心中果然还是有些分量的,她多撒撒娇,没准真能用几件礼物挽回男人的心意。
但顾玹以后无论怎么宠爱她,心中也还是会有芥蒂,绝对不会再信任她,更不会再将正妻之位给她。
他日后可是要继位的人,皇后的人选定然会格外谨慎,魏舒窈做到头也只能是皇贵妃。
依魏大小姐作天作地的性子,势必不愿低人一等,到时候处处针对皇后,后宫定会一团乱,倘若有了皇子,更是势同水火,时间一久,顾玹估计也会对她逐渐失去耐心。
夏景承沉浸在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无法自拔,他甚至想到了将来魏舒窈被赶进冷宫之后自己要不要帮她在顾玹面前求情。
夏家和嘉永候府的关系还算不错,他小时候还被老侯爷指点过武艺,老侯爷的孙女走投无路,自己总不能看着不管。
就在夏景承神思越飘越远时。
门外忽而传来一阵脚步,福临面色复杂地领着一个年轻的陌生小厮走进来,脸上表情写满了欲言又止的纠结,他朝顾玹行了个礼,才艰难开口道:“殿下,这位是嘉永候府的下人,魏姑娘说……她有东西落在了王府,派人过来取走。”
一身青蓝色短衫的小厮有些拘谨地鞠了一躬,把衣袖中的令牌呈上去,余光偷瞄了下桌案上的三样东西,不太敢直视顾玹有些压迫的目光。
他垂着头,道:“殿下,姑娘吩咐小人带走的几样东西,都在殿下面前摆着呢,小人……这就将它们带走?”
小厮越说越没底气,声音小了许多,到最后甚至用了问寻的语气。
话落下,本就安静的书房仿佛静止了一瞬。
福临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完全不敢抬头去看主子的脸色。
魏姑娘这是还在计较主子那句“不是非她不可”的话?以至于要把送给主子的东西一一收回去。
可世间想嫁给主子的姑娘那么多,主子本来就不是非她不可啊。
魏姑娘也真是的,明明是送礼物来朝殿下示好的,结果闹成这样,反倒把人越推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