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像德德这种新时代女同志,和妈妈辈、奶奶辈不一样,她们都去厂里上班了,谁还踩着缝纫机在家做女红?现在城里人结婚,拿缝纫机当彩礼的都少了。
因为不看好,所以德德一直不太想掺和温律年开店的事。她今天多唠叨几句,只是希望他少走弯路。毕竟,温律年前期投入的钱,德德身为妻子,也是有支配权的。
但是,为了鼓励第一次下海创业的温律年,德德只能违心地说:“律年,我对你当然有信心了。其实,你也有优点,你善良、诚实,对战友重情重义……”
说不下去了,一抬头,发现温律年好笑又鼓励地看着她,德德这才明白,这人故意逗她玩呢。
“不说了!”德德放下筷子,气呼呼回屋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德德还要上班。
温律年把德德送到纺织厂后,一大早先去货运公司,打电话得知缝纫机已经发出,春节那两天就能到。他放下心来,又匆匆去棉纺路看店。
到了十字路口,果然有一家布艺店正在搬迁。温律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几乎一整天,都在这条街上转悠。
他按照德德昨晚嘱咐的那样,重点看客流,看周边店铺的类型,看他们生意的好坏,以及淡场旺场的时间。
确定如媳妇说的那样,这家店,各方面都处于中等偏上的水准,温律年这才胸有成竹地走进去,和店主洽谈租赁事宜。
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这两天,来打听消息的人不少,他们本来有些倨傲。但他们见温律年长得英俊正气,说话也客气实诚,好感度一下子上来了。
聊天过程中,他们又得知温律年读过大学,还是个退伍军人,立即决定优先把铺子租给他。
当房东的,谁都想找个省事、诚信的租户,不仅能爱惜房子,以后合约结束也少些纠纷。毫无疑问,这位温同志,看起来就是最可靠的。
男店主做惯了生意,是个谈判老手,他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对温律年道:“同志,这么好的铺子,月租才三百块,我们要不是急着去深圳,肯定也不愿租出去的。我们大概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你要租的话,至少得先付一年的房租!”
温律年做“调研”的时候,已经问过周边的店铺,这个租金,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过,他又想起德德早上说的“你要假装精明一点,多砍砍价,千万别被人狮子大开口坑了”,于是很认真地说,“我刚退伍,身上的钱不多,年付可以,但是你们得给我打八折。而且五年内,房屋优先续租给我,不能涨价。”
房东夫妻倒抽一口气,见过会砍价的,没见过这么会砍价的!一下子就砍走大几百块,这不是相当于免押金,还白送一个月嘛!
然而权衡到最后,夫妻俩还是把房子租给了温律年。
毕竟,他们确实急着去深圳,年付的条件不是一般人都能接受的。而且,这位温同志谈判时不扯皮,不吹嘘,肯定是个诚实守信的。
夫妻俩心痛地想,今天亏掉的钱,只能期待去深圳大干一番,到时候再挣回来了。
缝纫机是赊账,可以卖掉再回款。所以铺子一定下来,大头就算解决了。后面办执照、打家具,换装潢,按部就班,一切都顺利起来。
温律年每天忙完门店的事,还能抽出时间,打理家中的年货。大扫除、贴对联、贴窗花、洗衣服……他一样都没落下。到了下午,他又准点去接德德下班,也从来不迟到。
相比之下,德德在厂里,就苦兮兮多了。
还有两三天就是除夕夜,纺织厂已经没有新订单了,却还没停工。工友们早就无心上班,只想为新年庆生。
好不容易摸鱼摸到大年三十,厂里总算贴出来告示,破例给大家放三天假。
通知一出,前两天的抱怨立即消失了,毕竟往年过年,他们也才放一两天假。
今年不仅多一天假期,厂里还额外发福利,给每个职工都发了几尺布料,不仅能做新衣服,就是做窗帘、做床单也够用。
这多少弥补了前段时间,厂里福利少的遗憾。但是,德德和几个内行人,拿着这些“福利”,却高兴不起来。
别人不知道,他们当质检的再清楚不过,这批布料有标记,应该是年底出口到瑞士的订单,怎么突然退回来,还分给职工了?
部门里的老主任,偷偷告诉下属,“你们出去别乱说啊!听说是瑞士的大客户,嫌咱们的面料过时了,重新去广州的民营棉纺厂,订购了一批新型面料。人家宁愿付违约金,也不要咱们的!”
“这些外国人,怎么这样啊!”抱怨归抱怨,德德也知道,谁都没办法。
这不是民营厂第一次抢他们的订单,就算没有广州的,也会有深圳、上海等开放城市的。
只是,长期这样下去,他们金星纺织厂,还能保持“机器一响,黄金万两”的神话吗?
更气人的是,快下班的时候,许久不露面的富少安,突然跑到质检科,来找德德说话。
这位厂长家的少爷,说是在家养病,其实屁事没有,骨头除了轻了一点,基本灵活得很,还扛了一个挺大的纸箱子过来。
“德德,我在家养伤这几天,你都没来看过我。”富少安声音委屈。
德德恶寒了一下,横眉冷对,“富同志,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凭什么去看你?那天我没告你个流氓罪,已经很客气了!”
“好吧,那天是我不对,是我鲁莽,不该抱你。所以,我今天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富少安打开地上的箱子里,里面全是成匹的布料,“这些是咱们工厂发的福利,我用不着,都送给你好不好?”
德德看了一眼,心情复杂。
同样是过年福利,其他职工发布料,最多发几尺,还都是尾货、边角料。富少安一个销售科的小组长,不仅成箱成匹地拿,还都是上等的大货。
说是后勤科随机发的,不小心弄错了,鬼才信啊。
富少安以为德德心里松动了,嘴巴也跑起火车,“说真的,你丈夫也太凶了吧,怎么上来就打人?德德,我听说他已经退伍,不算军人了。他要是敢欺负你,你说句话,我带几个弟兄收拾他!”
德德厌烦地推开那些布匹。
她抬手看看表,似笑非笑,“下班时间到了,我爱人就在大门口,等着接我回家呢。怎么,你敢跟我一起出门吗?”
富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