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生的就在厂大门口旁边租了个小门店,里头坐着两个人在嗑瓜子,为了遮阳半拉着门口的卷闸门,有些暗。
方黎进去问了问,负责招生的人也挺热情,问他是谁介绍的,方黎摇摇头,说他是自己来的。
那人笑容顿时减少了一半,坐了回去,对方黎说,是厂里职工就学费减半,不是的话,一个学期要交一百二十块钱,而且有名额限制,一个班满了就不招了,先到先得。
“要上多久的课?”
“看你学什么专业了,快的半年,慢的也就一年左右就能毕业,毕业了就能找工作,像电工,焊工,都是学得快上手快的,现在很多厂里都招工人,想要待遇好一点的,会计,出纳,都是坐办公室的,也招人,干得好一个月学费就能赚回来了。”
招生的人说得天花乱坠,也不知道是不是招到学生有提成。
方黎又问:“读完了给发文凭吗?”
“当然发了。”
“发什么文凭?”
那人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年轻这么认真,笑容更少了,不太耐烦地从抽屉里给方黎摸出一张,摆在台面上:“就发这个。”
方黎一瞧,文凭的抬头是长华职业技术学校,但下头盖的戳是什么开美服装厂,还有一个朝阳什么公司。
“这是学校发的,还是咱们厂里发的?”
招生的人白了他一眼,伸手收走了文凭:“我们是合作办学,你懂不懂什么是合作办学?就是我们公司和厂里,还有和学校合作的,我们有合同,发的就是这个,你要是想去读那种发学校文凭的,就考试去吧,我们这种就是读了能赚钱来着。”
方黎犹豫了,他不懂这些,但他也知道,读了书不是就该发学校文凭吗,发一个公司给的证算什么。
“你到底报不报名?我们中午还得吃饭去呢。”
“不好意思,我再想想。”
那人从抽屉里拿出锁门钥匙,哼了一声:“没钱没关系,还想要正规文凭,天底下哪那么好的事,做白日梦呢。”
方黎都转身要走了,被他说的脸臊起来。
实话实说,他爸还欠着人家工人二十多万,他要工籍没有,要学籍没有,连身份都登不得台面,如今能在这儿好好站着,没被人撕掉胳膊扯掉腿丢进黑煤窑,都是靠是秦卫东豁出命带他逃出来,走了大运的。
方黎咬了咬牙,又走回来。
“那要是报会计得多少钱?”
“会计请的老师贵,多三十的学费,一学期一百五,不包书费住宿费。”
一百五…,顶得上市里一个家庭半个月的工资了,这还不算要是真的去了,杂七杂八的学杂费,和上学喝拉撒用乱七八糟的开销…
那人拎着锁要锁门,见方黎还不走:“我们要锁门吃饭去了,你问半天,到底报不报名啊?”
方黎说:“谢谢,我再考虑考虑。”
那人摆摆手,干脆利落地锁门走了。
正值晌午,日头大了,方黎出了汗,脱掉外套拎在手里,往车站走。
读书的开销是一道大坎儿,其实他也不是非读不可,可体力活就他这个身体条件,去了哪个矿上都是按劳发钱,他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攒够让秦卫东不要再在矿上干活的钱?
至于冯晖给他掏学费这条路…
方黎摇摇头,他压根没想过,这要是给秦卫东知道了,这事绝对没完了。
他在这点上还真挺怕秦卫东的。
方黎愁着脸蹲在马路边,蹲的腿酸了,又在车站附近转起来。
车站附近有许多小店面,大多数都是卖小商品的,方黎转了一下午,一点门路都没看出来,要是做点小生意,从进货到销售,再到场地,哪个都不是说来就来的,方黎丧气地坐在台阶上。
他活到十九,真真是没有一技之长,一事无成的,离开了方家,秦卫动能靠着在矿上的经验迅速抓住赚钱的机会,可他呢?他对矿上的事一知半解,做点小生意吧,又什么都不懂,简直是废物一个。
眼见着天黑了,方黎在一家小地摊上,晃到了一个银色的口琴。
“老板,这个多少钱?”
“二十,快收摊了,真想要十五拿走。”
方黎都不用摸兜里的钱,就知道根本不够,他又不舍得看了几眼,想到若是没出事,他大概还能上几节城里老师来教的音乐课。
方黎摇摇头,坐了最后一趟晚点的车回去。
坐这趟车的,大多都是夏河沟那边的工人,车上的空位有一半,有两个中年男人却没坐,他们蜷蹲在中间的过道上,露出的脖颈干枯消瘦,肌肤贴在骨头上,费力呼吸着,仿佛这样能让他们沉重涩塞的肺再延展一些。
方黎看了一眼他们手里装药的袋子,没一会,又偏过了头。
他心里揣着心事,到了矿上,大灯一晃,方黎抬手去遮,听见有人打远喊他:“哎!卫东他弟,卫东正找你呢!”
方黎还没应声,他的手臂就被人猛地一把钳制住了,疼得很。
“方黎!你他妈去哪了!”
秦卫东摘掉了工帽,额头冒着汗,他厉声斥骂,不由分说地粗暴地将方黎扯进了屋子里,呯的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