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为何……?”
“自目睹大家离开后的一千年里,我都坐在那两棵树前不眠不休执阵。只有忙碌,人才能无暇顾及那些痛苦、思念。”
余之萤害怕。
他不愿意再次见到落英谷。
“可后来实在是过了太久太久,久到我已经习惯与那些情绪相伴,于是又可以从容地怀念过去。”
“然而这些年所有人都不容易,我如何忍心再劳民伤财。”
方解迅速解释:“林蒙说南荒的灵脉无主,我也没有麻烦别人。”
说话时余之萤看了过来,他正想把手缩到后面,却被人紧紧握住。
“所以你就这么一个人在偌大火海没日没夜地找灵脉,搬灵石,回来又灰头土脸地种地?”余之萤抚了抚那些细碎的伤口,“痛吗?”
方解摇摇头。
拿出丹药碾碎替他敷上,余之萤的脸被细雨微微打湿:“小辈们大多能猜到我的心思,所以这些年虽然关心,但也很贴心。唯有你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傻子,蛮横而又不容拒绝地将这一切给予了我。”
方解手一抖,默默低头。
然后,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你知道吗?今日是我三万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余之萤的唇微微扬起,又轻声叹息,“可是方解,这回我又该如何回报于你……”
这人走来时沾了满身的花香,不同于前面每一次。他的肩膀没有想象中宽阔,甚至单薄。可这纤弱的人又是那样炽热,滚烫。
方解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对面一朵醉梦牡丹随风摇曳,不知道该把手摆在哪里。
他讷讷道:“那现在落英谷不是空无一物了,你可以接受我了吗……”
仰头望着那青涩却已初显锋利的轮廓,余之萤恍然,叹息。
“方解,你怎么这样好呢?”
“好到我都开始遗憾没能早些认识你了。若能早点相遇,我该会多么高兴地接受你。”
“现在也不晚——”
“不,太晚了。”余之萤放开他,声音温柔,“而今我已灵力尽失,余生不过是个凡人,又能如何教导于你?””
方解一顿,瞳孔大震:“什么?”
余之萤牵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手腕上:“试着放一缕灵力进来。”
方解照做,很快发现这人筋脉破碎,体内没有一点灵气。
猛地收回手,他满眼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会!你以前是那样厉害的人……”
“你也说了以前。”余之萤朝着人笑了笑,继续道,“若是上苍保佑,我现在这具身体还能活个百年左右。于你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话还未说完,他被人抓住了手腕。大股大股的灵气被输送进来,然后又全数消散。筋脉像是一个筛子,根本装不进任何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
方解手上越来越用力,鬓角滑落了水珠。
余之萤叹息,抬起袖子替他擦掉那些湿意:“没用的,停手吧。”
方解抿着唇唰地抬起头:“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骗我?”
他第一次希望自己被骗。
然而余之萤却并没有如自己所期待那样:“虽然我现在很闲,但骗小朋友要被天打雷劈的。当年设阵、落阵付出的代价何以之大,执阵又怎能幸免。”
望着方解那过于纠结的神色,他站了起来,一瞬头很晕。待缓过来之后拍了拍人肩膀,道:“我只是不能再修炼了,没什么的。”
“怎么会没什么……”
修真者与天相搏,数次渡劫,九死一生方才悟一点大道。余之萤能成为当世第一阵法大师,除却一分气运,两分天赋,还有整整三万余年的坚韧与苦修。
方解摇了摇头,坚定道:“一定有办法的。”说着他就要带着人往外走,去找那些宗门。
余之萤却没有动。
方解回过头,看到了一脸平静。他觉得心脏疼痛:“多少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你怎么甘心?你怎么可以甘心。”
然后他听到那人轻笑一声,慢慢地走到了那片还未完全盛开的花海,若无其事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伞,挡在那朵歪了的醉梦牡丹头上。
“方解,我活了三万余年,修到最高渡劫之期,这条路上所有的滋味全部知道了。往后得不得道,飞不飞升,对我而言都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
“自然是原先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别人。”
“浮元新生,所有人都开心地忙着重建家园。我若是说了,他们便要为我停下。大费周章一场也不见得有什么用,何必如此。”
春风带着寒意不停地吹,细雨落在了眼前这人身上,就像这些年落在他身上的风雨。
明明自己全身都湿了,可他还在给花撑伞。
方解走过给人了支起屏障。余之萤一怔,继而唇边漾起淡淡笑意。
“余之萤,你的身体很烫。”
“嗯,我在发热。”
“……难受吗?”
余之萤咳嗽了两声:“睡了许久其实还好。”
方解沉默半晌:“应当买什么药,你教我。”
余之萤又是一楞,然后反应过来这人又要为自己忙活。他赶忙拉住方解袖子,仰起脸道:“我不要吃。”
方解:“?”
捻着那一截衣料余之萤难得羞赧:“……太苦了。”
听这话方解当场就低头瞪他,余之萤下意识放开了手。然而又因从未见过对方这副神情,他又一下笑了出来。
“我不想吃,你能拿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