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发现,裴忧的动作并不快,像是猫戏老鼠一般,享受着极致的愉悦。
少年头顶的发带在火光的映照下,昳丽近妖。
进来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的那人看形势不对,转身朝外跑。
他没来得及跑出洞口。
白袍的少年站在他面前,眉眼染笑,刀尖的血一滴滴往下淌。
“你们来这里,是要找谁?”
说话间,匕首柄一挑,那人的下颌被卸了下来。
裴忧的眉眼间还染着未褪的兴奋,一双黑瞳分外明亮,隐隐透出邪气来。
“死之前,总要把话说明白。”他的语调柔软,哄诱一般,“这毒服下去,穿肠烂腹,不会多么舒坦。如果你肯说,我可以帮你。”
那人的目光变得惊恐起来。
裴忧笑吟吟地从怀中抽出支笔,在地上未凝的血里蘸了蘸,递到那人面前。
那人哆哆嗦嗦接过笔,几乎拿不稳,迟疑了很久,才在地上写。
“她出了很多银子,要我们帮着做一些事。”
“被帷帽遮着,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裴忧的指尖在衣袖上点了点,眉眼被火光映得柔和极了:“那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那人想了片刻,又在地上写:“仪态端庄,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半柱香后,裴忧走了回去。
皎皎蹲在地上写写画画:“姜府中人,芙蕖院的表姨母,借住在清池院的张四娘...”
裴忧擦了擦手上的血,凑近了些,歪头看着地上列的那一排名字:“缺了一个。”
皎皎捏着小石块,抬头看他。
少年的白袍上干干净净,一点儿血迹都没有,像是莲花座上不染纤尘的小菩萨。
“缺了谁?”
“你的母亲,杜九娘。”
*
从暗道中走出来时,皎皎将散落在地上的钗环都收了起来。
想必过不了几日,藏在姜府的那人就会发现这里已经暴露。
现在离姜府出事的那个春日还有小半个月,一切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皎皎揣着那些残破的簪环,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走到一半,忽然看到青墙边立了个人。
杜九娘的影子倒映在墙面上,被烛火扭曲拉长,看上去有点儿模糊。
她回过头,看到是皎皎,眉眼舒展了些。
“母亲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有,我在等着你父亲呢。”她顿了顿,眉眼慈和地说,“翠翠去买糯米鸡了,你该早些回去吃。”
杜九娘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将手中的琉璃灯塞进她的手中,叮嘱她早点儿回去。
皎皎点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
琉璃灯提高了些,她终于看清了杜九娘的脸。
杜九娘很美,臻首蛾眉,虽然美人迟暮,身上的气质却没有半分削减。
杜九娘从前鲜少涂脂粉,这些时日却描画了精致的妆容,看上去倒像是回到了十余年前刚刚嫁入姜府之时。
皎皎不得不承认,因为原身的记忆,她对杜九娘一直有些莫名的亲近感。
这些年里,杜九娘与姜相琴瑟和鸣,对她的关心也不是作伪。
杜九娘似乎没有理由拉着整个姜府一起陪葬。
剩下的一段路,皎皎又把其他几人也仔细想了一遍。
似乎也没有人有这样做的理由。
她抬起头,看着华灯初上的姜府。
这里祥和又热闹,那些漆黑阴暗的角落,隐没在这片安宁祥和中,像是吃人的兽。
子夜时分,皎皎又做了一场梦。
梦中重复了姜府灭门那日的场景。
幽怨的女声唱着那两句熟悉的唱腔,唱到末尾,陡然变成狰狞的笑,尖利得像是要刺穿耳膜。
然后,有银铃声由远及近。
裴忧蹲在她的面前,曲起指节,轻轻刮过她的眼睑。
少年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里面倒映出遍地的灰败和鲜血。
他忽然古怪地笑了两声,腕上的银铃也跟着震颤。
这一次,银铃不再无声无息,里面的银珠乱滚,发出尖利的声响。
潋滟又柔软的红绳擦过她的眉梢,皎皎这才注意到,裴忧腕骨上的红绳缠满了金丝,细密地拧成一股。
这似乎,是南楚一个古老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