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开了又阖,裴忧的衣角消失在门内,像一片缥缈的流云。
天边重新下起了细雪。
皎皎的鼻尖被冻得有点红,想要往廊下挪一挪,却一点儿也动不了了。
她想起方才少年那双清澈带笑的眼。
他方才笑得无辜,信手丢了粒小石子,打中了她的麻穴。
这样冰天雪地的冬夜里,若是在外面站上一整夜,估计明日就得大病一场。
裴忧并没有封她的哑穴,她可以出声叫人,只是冬夜里侍女们都在屋中,只怕要惊动整个院子。
听墙角并不是件多光彩的事。
皎皎咬牙切齿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想起少年瞳仁深处那点儿微不可察的恶意。
好在没多久,阿雪拿着伞回来了。
看到皎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跑着出去寻人。
解了穴道,众目睽睽之下,皎皎着实不好厚着脸皮继续听下去了。
屋中没有什么争执声,看起来十分平静,小丫鬟来来回回地奉了茶点和果子,看上去一派祥和。
皎皎往回走,走到一半,顿住脚步,同阿雪说:“你先回去吧。”
*
夜幕中,皎皎抚了抚府门外的老榕树。
老榕树在这里生了许多年了,姜家四世在朝为官,自姜府建成之日,它就在这里,历经近百年。
如今是冬日,老榕树没了生机,干枯遒劲的枝干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
少女攀着枝干,坐在了最低的一处枝杈上。
这里虽低矮了些,越过矮墙,也能看到姜府中的处处灯火。
夜色已深,府中的小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小丫鬟们也纷纷铺好床,准备进入梦乡。
一派宁静祥和。
入春后,姜府倒台那日,裴忧也是在这里,或许再高一些的地方,朝姜府中看的。
原书中是这样写的:
【少年倚着新绿的枝干,腕上的银铃无声地磕在虬枝上,磕一下,地上就多一道血。】
彼时皎皎读到这里,着实倒抽了口冷气。
这是姜府上下,一百三十七条性命。
得尽快查明上京这桩事的真相。
她这样想着,府门吱呀一声,裴忧提着盏风灯走了出来。
进去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丫鬟为他引路,回去时,连引路的人都没了。
显而易见,裴忧在大昭的处境并不好。
少年乌黑的发尾沾了些湿潮的寒气,脚步顿了顿,仰头望向姜府的牌匾,侧脸笼在一团阴影中。
皎皎看着满脸专注的裴忧,心中直打鼓。
他该不会是在提前给姜府念往生咒吧。
皎皎从梢头跳下来,诶呀一声,新换的裙摆又沾上了雪。
少女的颊边生出两个梨涡,怀中抱着把小花伞,俏生生立在雪中。
裴忧敛了视线,垂下眼睫,再抬眸时,漆黑的瞳仁又变得清澈无害。
他弯了弯唇角:“姜姑娘晚好。”
皎皎:“你也好。”
她十分惊异地把裴忧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少年看上去乖顺无辜,黑瞳中盛了天边几颗星子,方才的阴郁冰冷一点儿也瞧不见了。
“姜姑娘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皎皎把手中的小花伞往他怀中一塞:“给你送伞呀。”
两人之间看上去十分和谐。
裴忧握着微凉的伞柄,似笑非笑的目光在皎皎身上转了一圈儿:“快到子夜了,姜姑娘再转下去,说不定要撞到鬼。”
说完,他踩着满地的雪往前走。
少年撑着把不伦不类的小花伞,竟然没什么违和,反倒带上些活泼的俏意。
等裴忧的身影消失不见,皎皎揉了把笑得有点发酸的脸颊。
她捡了根树枝,在地面的一层薄雪上写写画画。
先是上京城中的少女失踪,妖邪之说传开。失踪的少女回来时都安然无恙,所以,看上去幕后之人的目标并不是这些少女,而是妖邪之说。
再之后,她替杜九娘去云中寺还愿,随后被捉,又被裴忧安然无恙地救了出来。
皎皎揉了揉香囊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老虎的脸被揉得有点变形。
这些乱七八糟的线索连在一起,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夜里的风冷得不行,没多久,阿雪就不放心地找了过来。
皎皎原本就是在等裴忧的,等到了人,也不再停留。
她拿树枝扫了扫地上的字迹,划到云中寺三字时,动作忽然一顿。
少女站起身来,眸中隐隐发亮。
“不对。”她轻轻开口。
阿雪茫然地看着她:“什么不对,姑娘?”
皎皎抿唇,看着城北笼在氤氲雾气中的山。
雪夜中,月色晦暗,连绵的群上蛰伏在幽暗夜幕中,像吃人的兽。
那些被捉去的少女,之所以对檐下的风铃声敏感,必然是在某种极端条件下受到了什么刺激,再不然也是药物或者蛊虫的作用。
可是,白日里,那两个人将她带走后,似乎并没做什么,连铃声都摇得有点敷衍,仿佛只是走个过场。
真是奇怪。
皎皎想,明日还是得回去看一看。
*
然而,第二日一早,杜九娘屋中的嬷嬷就过来了,说是夫人请她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