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王维《少年行》 得意楼乃是燕州第二大城市宣化府最大的酒楼,宣化府中的士绅几乎都光顾过这里。这一日,宣化府数一数二的豪绅方家的两兄弟,方知礼和方知义就在中午合着一帮狐朋狗友来了得意楼喝酒。 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在这方家上,确实得以应验。方家五世前先祖也是个贫困学子,靠着族人接济,苦苦读书,最终考中进士,官至三品。可惜到了他儿子,就不过是个同进士,只做到五品的郎官。到了孙子,不过是个举人,补了个县令罢了。到了方氏兄弟这一代,则只会吃喝玩乐,成了风月场上的英雄。连五谷尚且分不清,更别提读书了。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方家毕竟在宣化府经营了近百年,如今虽然没有一个成器的子孙,却还因前人积累,有些面子。 方氏兄弟性好渔色,一起玩的朋友也都是类似的性子,几人正是因为臭味相投才能成了酒肉朋友。这得意楼正在宣化府的主干道上,平日里楼下也是人来人往。几人饮着酒,意思倒不在酒菜上,反而时不时要往楼下看,找着有没有佳人经过。可惜,深闺女儿不轻易出门,寻常能出门的妇人又都饱经风霜,纵然有几分姿色,也被催折地看不出多少了。因此,几人也是喟叹不已。纷纷喝酒解闷。 忽的,一个人惊呼一声:“好俊。” 其余几人听了,纷纷往楼下探头看去,却没寻见什么美丽妇人,只看见一个俊秀少年,牵着匹白马,正在行走。不由嗤笑:“孙老二,你几时转了性子,不爱红妆,倒爱上少年郎了?” 那孙老二见成功唬了众人,也一乐,说:“我可没说俊的是人,那俊的是马。你们看那白马,可能称得上一声神骏?” 众纨绔闻言,也去看那马。只见那马肌肉健硕,皮毛光亮,果然是匹神骏的良驹。 自古以来,这对宝马美人的追求就隐藏在每个男人心中。众纨绔纷纷赞了那马,还遗憾了不曾见这良驹奔跑的姿态。接着,就看见那少年已经将马递给了迎客的小二,走进了得意楼。 这少年,自然就是周宣了。 她十日前离了京城,骑着皇帝送她的白马一路向北。马儿耐力不足,为不伤马,一天只能走上百里。好在每隔百里往往就有个县城歇脚。虽然如此,连续赶路,还是人困马乏。这一日,因昨日栖息的文安县离宣化府很近,她就打算来宣化府来,修整修整。 谁知在得意楼这一停,倒生出许多波折。 还说那得意楼上,几个纨绔子弟原本只是赏一赏骏马,见此人留在了得意楼中,倒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虽然顾虑这少年配着把宝剑,但是几经思索,邪念起了,终究难消。叶知礼唤了随身带的小厮扇儿来,让他下去仔细瞧瞧那少年形貌。 扇儿原本是常跟着叶知礼的,见他这么一说,心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就下了楼去看。过了会,就又回来,说:“不过是个读书人,未到志学之年,生得白净细瘦,不像武人。” 那叶知礼听了大乐,自怀中取出几块银子,加起来约有七八两重,说:“拿去将他那马买了来,若有剩的,便给了你。” 扇儿听了不由大喜。取了那银子欢天喜地去了。虽然现在普通骏马的市价就要十五两银以上,这匹骏马看起来品相更好,价格也该更贵。但是这小少年只身在此,怎怕他不肯卖? 周宣方才叫了几个菜,还未上,就见一个年约二十,穿着布衫的男子站在了自己面前,说:“我家少爷看小郎君的白马神骏,特遣属下来问,这马作价几何?” 周宣出行以来,也见过有人想买她的马的,此时也不惊慌,微笑着回答:“抱歉,那马是某代步之物,实在不能让与你家少爷。” 寻常人听了这话,虽然遗憾,也是该走了。谁知那仆役竟不肯走,还说:“小郎君可要想好,我家主人是方家大少爷方知礼,方家累世为官,在我们宣化府都是头一个的。如今给你这么多银子,你且受了,这马自此与你不相干了。”说着,取出六两银子,扔在桌上。 周宣不由大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古代的‘世家豪奴’,说来也怪,她见的周樾、李诚二人都是相府公子,待人却都是极谦和有礼的。却不想在这小小的宣化府里遇见个仗势欺人的纨绔。 她还没什么反应,边上倒有一个行客先忍不住了,起身走到她这一桌来,说:“你这小厮倒打得好算盘,他那匹马矫健非常,只怕放在市场上二十两都有人抢着要,你只用这点银子就想买走这匹骏马,可还要脸面吗?” 周宣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也是个少年,看着都未必有自己大。只是他身材高大,唇上也已经有了些绒毛,可见日后必定是个伟壮男子。 扇儿跟着叶知礼,在这宣化府中横行霸道,从未见过人如此不给脸面。又见这出来管闲事的不过是个身量未成的少年,不由大怒,说道:“你又是哪里出来的土包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着,就上手去推那少年。 周宣正要阻止,就见那小厮的手还未触及少年衣袖,就被少年一扭一拐,撇过手来压制住。她一笑,赞道:“小兄弟好俊的擒拿功夫。多谢小兄弟仗义执言了。请坐吧。至于这银两,还请你收回去,我已说过了,这马不卖。”说着,把桌上的银子掷在地下。 那少年闻言,将手里擒着的小厮推了个跌。一撩衣袍坐下,说:“没什么,我只不过是看不惯此人欺负人,并不是专门要为你出头。这谢也不必了。你这马儿招人眼,日后还是少往这纨绔扎堆的地方走了。这里多得是爱仗势欺人的人,会图你马的也不止那一个。” 那小厮见状,只得灰溜溜地捡起银子跑了。 周宣又说:“虽然少侠说不用谢,我却还是要谢过少侠替我出头了。不知是否有幸与少侠共餐?”说着,叫来小二加了两道菜,又叫上一壶好酒。反正这年代酒的度数低,她独自喝上一壶也只会撑,不会醉。 那少年爽朗的很,闻言也不推辞,回自己桌上取了包袱来。 才倒腾过座位,楼上就下来了一个着锦衣的青年。他略微有些发福,眼袋乌青,容貌虽然不丑,但是笑容却无端让人厌恶,他走到桌前,施了一礼,说:“在下下人无状,惊扰两位了。我不过在楼上夸了句马儿神骏,这狗奴才竟然私自跑下来强买这马,实在是在下御下不严的过错,这顿饭钱就由在下结了。”此人自然是方才遣小厮来买马的叶知礼。 周宣听了,只是在心里感叹了一下此人演技浮夸,那少年倒像是涉世未深,真的信了,说:“如此说来,也不是你的过错。以后注意就是了。” 周宣不由感慨,这少年家人怎能让他孤身出行,虽然有武艺在身,但看他如此天真,恐怕也难免被坑。不过她不打算说破,站起来微笑着拱了拱手,说:“无妨。” 那纨绔青年见二人信了他的鬼话,又是一笑,说:“实不相瞒,在下此来,不止为道歉,还是为了这宣化府中百姓,来求少侠相助。” 那少年也不含糊,说:“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要为了百姓,在下自然义不容辞。若是什么恶事,在下非但不听你的,只怕还要冒犯阁下了。” 那叶知礼心中骂了他几遍,脸上的笑容都更扭曲了,但还是说:“自然不敢欺瞒少侠。这宣化府有三害,百姓为之所苦已久。在下常常思索如何为民除害,只是苦于未曾习武,无法做到。今日见少侠虽然年幼,但武艺高强,因此想求少侠,为这城中百姓除去三害。少侠若不信,自然可以问问这酒楼中人,或是这宣化府中任何一人。此事在宣化府中,可是人尽皆知的。” 他这一说,到引得了座中几人应和。休说少年信了,连周宣也是将信将疑,想,难道是我以貌取人,冤枉这人了? 那少年性子有些急躁,听不得卖关子,忙问:“如此说来,这三害是什么?” 那纨绔子弟一笑,说:“第一害是这北山上的猛虎。这孽畜每隔几日就要下山来,不止祸害牲畜,有时还会杀伤百姓。也是因为这畜牲,北山都无人敢去了。府中虽有衙役,但是武功稀松,奈何不得这畜牲。若是唤了守军来,动静太大,这畜牲狡诈,就不肯出来了。” 周宣面上沉默,心里却惊了一惊,想,我果然没看错此人,他是想借这畜牲害死这少年,好夺我马儿。为了一匹马就忍心害一条人命,真是用心狠毒。只是他不曾料到,我有武艺在身,却不怕这猛虎。这少年为我出头,方有此祸,我却不会置他于不顾。 少年点头,说:“如此说来果然是一害,第二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