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等成绩的这几日过得安闲自在,本次考试的主考官却正在焦头烂额中。 原本县试主考官应该是该县县令,但因本朝京都不设县,所以这次县试的主考官乃是京少尹凌景初。他也是科举出身,家中累世为官,但官都不大。此时家中竟属他官职最高。主考官也一直是他和另三位少尹轮流担当,原本就是做熟悉了的。原本不该有什么波澜。然而自他得知李公与周公之子现在同一年下场参加考试起,他就没睡过安稳觉了。 这党争他过去没关心过――毕竟他虽然官阶不算低,但不能上朝,平日里工作也不太要紧,也没人会注意得到他――此时他却因之被架在了火上烤:选了李公之子,势必得罪周公。选了周公之子,也不用说,绝对大大地得罪李公。更惨的是,得罪了一边,也未必能讨好得了另一边。纵然他们两位正主不在乎这个,底下的人为了讨好上官,就能给他穿不尽的小鞋。他心里早将两个宰相都骂的狗血喷头,但对他人哪敢说上一句? 然而时间还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一天一天到了开考的日期,又飞快的考完了。 三百多份卷子,凌少尹一人自然看不完,好在有几个国子监博士担任同考官,一起在阅卷。不过最后这个总决定还是要由他来做――后续后果也会由他主力承担。 不过他好歹也是干了十几年少尹,平日里也不是没见过高官之子参加县试,因此只循着旧例,让人翻出了两位宰相公子的卷子,仔细查看。 二人年纪都还不大,不过十三四岁,水平却不低。李公子李诚所做的经义文章清新脱俗,周公子周樾的文章俊逸洒脱,都是不凡之作。二人的策论题虽然稍显生疏,但是在童生试中也很少见。若是往年,做个案首也是没有问题。可是今年,这案首毕竟只有一个,选谁就成了大难题。 凌少尹想了半日也难以抉择,只得去问一位他的一个师爷。这人姓徐乃是一个经年不第的落第秀才,虽然科场上差了几分运道,但是做事周密,嘴也严,因此才来了不到一年就成了凌少尹最信任的幕僚。 待听完了他的话,徐师爷想了一想,答:“学生以为,这二人,都不足取为案首。” 凌少尹不由大惊,忙问:“我只恨不能取两个案首,你竟让我一个都不取?那岂不是将两人都得罪了?” 徐秀才捋了捋山羊胡,回答:“大人无需惊慌,学生以为,这反而能两人都不得罪。如今全京城大小官员都知道,两位相爷的公子同年下场。如今大人若取了李公子,就是下了周公的面子;若取了周公子,就是下了李公的面子。大人如今正是为之所苦。两位大人在乎的不是童生试的排名,而是大人更在乎自己的面子还是对方的面子。谁若是输了,难免丢脸。可若大人取了别的童子做案首,就说明大人定名次时公正无私。非但两位公爷不能说什么,底下的人也不敢借此讨好,否则就是陷两位大人于不义。” “如此说来倒也有理,”凌少尹想了想,又说:“可是这两人确实答得极好,又是富贵出身的少年人,意气盛。待放榜后,必定去寻这案首比试。假如本官取中的不如这两人,还是会得罪两位相爷,还是大大的得罪。非但如此,还会平白连累一位无辜学子。不妥,不妥。” “大人说的不错,只是本次参考的是否有答得更好的,仍是未知数。若有,大人的难题迎刃而解。若无,也还有他法。大人无需太过忧虑。”徐师爷又宽慰了一下凌少尹。二人又寒暄了半天,方才散了。 第二日一早,凌景初就来了衙门。谁料几个国子监博士正聚在一起商谈,竟没在阅卷。他不由大为惊奇,忙凑近一看,几人竟是在讨论一个学子所做的策论。 如今国子监博士一般由新科进士担任,怎就会讨论起一个未入学的小学生写的文章了?几人见他疑惑,忙将卷子递给了这位主考官。 凌少尹还未看内容,一看这笔风骨极佳的字,就有了三分喜爱。题目是已拟定好的,大家都一样,也不用说。再往下看,以圣人仁和慎刑之言起笔,已经有了格局。观其文字,足见对经义十分了解。只是这起笔虽好,也不足以让几位进士赞叹啊。 凌景初带着疑问看下去,到了承接之处,方才讶异了。原来这学子说起本朝法律,竟然头头是道。将本朝律令较之前朝的改进之处写得十分详尽。说实话,朝堂上的官员都未必能说的如此细致周全。 接着,又是以本朝法律顺应圣人教诲做结,虽是歌颂朝廷,却并不言之无物。最难得的是,这篇文章甚有章法,论证严密,文笔老练。非但童生试中寻不见,就是到了会试乃至殿试,只怕有这水平的也不多。凌少尹暗自以自己当年参考会试时所做的策论相比,若论文笔,自然比这一篇好上不少;若论别的,还真是不敢说能压过了这一篇。 “非但如此,大人请看这姓名一栏。这文章,竟是一个十岁孩童所做。”国子监周博士笑着说:“真是愧煞我等了。” 凌少尹想起心事,忙问:“这学生其余两科答得如何?”同时暗下决心,只要答得说得过去,就将此学子点为案首。 “极佳,”这次回答的是国子监赵博士:“贴经这一科全对了,也没有墨迹污损。时文写得也是法度周严,气脉贯通。文笔虽不华丽,但是难得以情动人。以下官看来,此子当得上第三了。”前二不必说,自然是两个相府公子。 贴经这一科,原本是能对八成以上就算过关的,学业扎实的学子往往能对九成,高的甚至能对九成半。但是全对却极难,一来经书太多;二来考场难免紧张;三来,为了考较学生,分出层次,主考官往往会出一些偏僻句子。 凌少尹自然也知道自己出的卷子,听闻这学子一个没错,不由吃了一惊,从赵博士手里接过两份卷子。待细细看完了,也不由赞同这话。 待又想了想,他终于做了决定:“我看,这学子足当本次县试的案首。” 几位国子监博士不由大为吃惊,但因都是进士出身,自矜身份,也不能直接问这相府公子的问题。否则难免有趋炎附势之嫌。 然而,他们不问,凌少尹却是要说的:“我朝科举乃是为天子取士,自然以答题最佳者为头名,此子文章绝佳,兼之贴经也是全对。绝对是本场考试答得最好的。我等岂能为些旁的事情取了别人?这岂不是陷两位大人于不义?诸位放心,这考试既然以我为主考官,此事就是我一人决定,必定不会连累诸位。” 他话说到这份上了,国子监博士们还有什么可说?只得纷纷应和:“大人说的正是,我等岂是那样的人,这学生答得好,大家都目睹的,我等所思所想都和大人一样。” 如此假模假样地争了几次,才达成了一致:“就定这学子周宣为本次县试的案首吧。” 接下来,周李二位公子的名次也好定了,以贴经错误的题数定,李公子错了两道题,周公子错了三道题,于是就以李诚为第二,周樾为第三。 到了放榜那日,府衙门口早叫人围得水泄不通。周宣早猜到这时候热闹,又因为十分自信,也不让如意出去查看了。只在家中等小吏来报。 如意倒是坐立不安,转来转去,几次自告奋勇的要去查看,都被周宣拦了下来。 到了快中午,才有小吏来报,竟是得了案首。周宣不由又惊又喜:惊的是这结果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喜的是自己得了第一,也是对两年高三生活的一点慰藉。 如意欢欢喜喜地给了报信的小吏些碎银,将人送走了。接着又欢欢喜喜地回来了。不但她欢欢喜喜,连跟着周宣一起出宫,之后后除了教习武学外不太出门的李公公都欢欢喜喜得来了大厅道喜。让周宣开始各种担心自己的隐私――连隔了一排房子,他都能听见大厅里音量不大的说话声,更不用说平时住在同一间院子能听见多少了。 循旧例,每次京城县试公布名单后,主考官都会在三日后开宴会。这次也不例外。来报信的小吏也已经说了时间地点。 到了下午,忙碌不已的周赟又来看她了。自她了解到这辈子父亲的忙碌程度后,已经主动要求父亲少来了。只是这么欢喜的日子,周赟难免想陪女儿一起待一待。他也没能待多久,只重点阐述了一下他的喜悦之情,期待之情,接着告诉周宣接下来发生意外不要惊慌,从容应对就行,有他做坚实的后盾,不会出任何问题,接着就又马不停蹄回宫了。 待他走了,周宣也恢复了平常心。只待三日后去赴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