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后来她说自己心仪谢瞻,人也早就是他的了,阖宫上下竟没有一个人不相信。
她这几天想了许多,前世他兵临京都,从北地边关一路长驱直入,许多州府甚至是不战而降,这般筹谋,绝非一年两年之功,只怕他在大乾京都为质,私下便已经纵横谋划多年。
重生的前一日,谢瞻还陪她一起去跑马,她马术不精,那匹马儿忽地发疯,谢瞻纵马疾追,将她带到自己的马上。
他将她环在胸口,傅瑶光偏头偷偷看他温润漂亮的侧脸,心里怦怦地跳不停。
那天他带她看了什么玩了什么,她全都不记得,就记得最后回到行宫时,他将自己抱下马时,她环住他,贴在他耳畔低声告诉他:
“谢瞻,等父皇寿宴,我就告诉他,我非你不嫁。”
她眸中星星点点,映在谢瞻温和的面上。
他拂过她鬓边微乱的发丝,声线温柔地像月夜下的淙淙山泉水。
“好,子慕此生决不负公主。”他当时说。
子慕是谢瞻的表字,他的语气虔诚至极,只眸光灼灼,是他少有的失礼。
他素来不会这般直白地盯着她瞧。
傅瑶光自幼时就喜欢追着谢瞻跑,十余年的倾慕终得他这么一句话,那一晚上,傅瑶光心底的欢喜压都压不住。
但毕竟纵马疯玩一天,到底累了。
她睡下后,一场南柯大梦,等再醒过来,她便已经是从宫城上决然纵身的傅瑶光。
那个一心爱慕谢瞻的小公主,前世死在十八那年的宫变,今生,或许死在了十五岁的行宫罢。
“公主,今晚宫宴,带这套鸾凤累丝金钗?”身后为傅瑶光盘好发髻的烟萝拿起其中一只发钗比了比,笑着问她。
傅瑶光望着这套镶嵌着红宝石的金钗,有些出神。
这套钗环一共六枝,是母妃的嫁妆,她及笄那日母妃亲手为她簪好。
前世她同谢瞻成婚后,父皇恼母妃对她的管教不够,也不再见母妃,她成婚后的第二年,母妃在宫中病逝。
她真是造孽。
“公主?”
烟萝没等到她的回应,小心翼翼出声。
“就这套吧。”傅瑶光轻声道,“把给父皇准备的寿礼清点好,烟萝,你待会亲自去盯着,别出什么问题。”
烟萝巧手翻覆,将傅瑶光头饰钗环都佩好,服侍她换了宫裙,而后退出去清点寿礼。
大乾帝王的六十整寿,周遭臣服的附属国尽皆来使拜寿,除了贺寿,还要为十几年前各国遣送至京的质子请恩旨,让君主国的国主为质子许配皇族之女赐婚。
太成行宫位于京都府以北,行宫周遭皆是皇家园林,马场猎场汤泉一应俱全,此次随行而来的除了机要大臣,宗室皇亲,还有七国的使团。
二十年前大乾皇帝亲征,将边疆诸国收拾地服服帖帖,周遭各国派使臣请送国书求和,甘愿纳岁贡奉大乾为君主国,并遣送嫡出皇子入京为质。
太成行宫清平大殿内,乐伶鼓奏,歌伎应和而歌,舞姬踏歌而动,这些能在宫宴献艺的伶人各个皆是百里挑一的。
傅瑶光高坐大殿上首,坐在她之上尊位的,除了皇帝,便只有太子。
“瑶儿今日这是怎么了,谁还敢惹你不成?”
皇帝虽喜歌舞,但到底不再年轻,这几年对这些享乐之事皆淡了许多,这会瞧见自己的小女儿兴致缺缺,笑着问道。
傅瑶光乍听父皇关切的话音,心里难过,她压下情绪,望着玄金龙袍的皇帝笑道:
“父皇明鉴,儿臣方才只是在担心,万一儿臣给父皇准备的寿礼,不是父皇最喜欢的该怎么办。”
皇帝听罢笑得很是开怀,“偏你会说话,瑶儿,今晚这些东西,你喜欢的你都拿走,父皇只留你送的可好?”
“谢父皇赏赐。”傅瑶光起身站起,行大礼谢恩。
皇帝一愣,复又笑骂,“朕还没赏,你倒先谢上了。”
“说罢,瞧上什么了?”
傅瑶光直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朝下方走去。
她从谢瞻的位子走过,他手持酒盏,酒盏中清液微晃,傅瑶光与他对视一眼,勾唇笑得温柔。
“公主。”谢瞻低声唤。
傅瑶光不语,从他身前走过,刚抬头便对上另一双沉暗冷淡的眼。
她面上的笑意未尽,芙蓉般的艳色落进那人眼底,令那道目光愈发冷峭。
傅瑶光微怔。
若她没记错,这位是晏国公府的世子晏朝。
晏氏一门仅本朝便有一后三相,当朝皇后是晏氏女,太子也算是半个晏氏子孙。
前世朝中,当年未致仕的老国丈爷、国公爷,还有面前这位世子晏朝,三代祖孙,皆曾官拜相位,是京中最为显赫的勋贵世家。
只是,她印象中确实从未得罪过这位一门三相的国公府世子,这人这会怎么这样看她。
像要吃人似的。
傅瑶光顶着那道凛凛目光缓步走到台下,对正位的父皇跪下行礼。
“儿臣瑶光恭祝父皇圣体安康,万寿无疆,愿世清平,国运永昌……”
“今日父皇寿诞,本不应提国事令父皇烦心,但儿臣听闻七国贵使呈上了为几位王爷请婚的国书。”
她知道谢瞻在看她,可惜今日他必不能如愿了。
“儿臣知父皇的疼爱之心,儿臣亦心疼父皇。”
“儿臣愿、愿为父皇分忧。”她声音轻颤。
在场所有人皆能听出这位大乾最尊贵、最娇艳的公主语气中的仓惶。
质子婚配,未嫁的公主是决计绕不开的。
她若不做些什么,只顺水推舟的话,说不得又要同谢瞻凑成一对。
“瑶儿可是有了心仪之人?”坐在高位的帝王听不出喜怒。
“回父皇,”傅瑶光抬眸,眸中清正,一字一句道,“儿臣只想为父皇分忧,并无他想。”
一室寂静,只众人眼风止不住。
“起来吧,国事便是国事,还不需要你一个小丫头跟着操心。”
皇帝语气中带了些安抚。
“瑶儿,你的婚事,父皇会为你做主。”
“儿臣谢过父皇。”
她心神微松,有父皇这句话,此次赐婚大抵不会再落到她身上了。
跪地之后,傅瑶光只觉如芒在背,似是周遭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父皇命她起身时,她听到身后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
是晏朝的酒盏落了地。
路过他的时候,他淡漠目光扫来,冷峭面容上似有几分讶色,只是待傅瑶光再看,却也只能望见他那双黑沉沉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