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过后,春光愈盛,天气逐渐变得燥热。
今夜骊台将举盛宴,而此刻浮云居内,顾珩披着一袭散袍,于案前绘着一幅鸿雁图。
点完鸿雁双眼,顾珩放下手中淮兔毫,贺风赶紧为他递上帕子。
顾珩边擦着手上墨迹,边抬眼向窗外望去:“之前杜老赠我的那本诗册,可还记得放在何处?”
贺风略一思忖道:“似乎在那梨花木的匣子里,属下给您拿来。”
顾珩微微点头,不消会儿,贺风捧着一个沉色匣子走了进来,将匣子放在桌上。
匣子已有些年头,上面积了层浮灰,贺风拿尘掸掸了干净,才将匣子打开在顾珩面前。
贺风记性不错,那本诗册的确就在这匣子中。诗册被顾珩取出,其下露出了一个雕工精巧的盒子。
顾珩的目光沉了沉,将诗册暂时搁置一旁,将小盒子拿了出来。
锁扣轻声弹开,盒内红色锦布上托着一对金镶莲花东珠耳环。
只那么一刹,思绪似乎随着这对耳环回到了十年前。
彼时尚在雍州,顾珩还是黄口小儿,双亲尚在,他每日被娘亲困在屋里练琴,在尚不知人事的稚子心中,似乎以为这便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在之后的日子里,几乎他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要比这痛苦千万倍。
这耳坠本是他攒了两年的银钱,在雍州最好的金店,为小妹特意选的生辰贺礼。
可是小妹没能活过那个秋天。
他的神色晦暗了几分,沉声开口:“贺风,去将这对耳环送到毓秀宫。”
贺风一愣:“丞相……”
“她一人在这宫中,上次宫宴被淑妃刁难,在群臣面前献舞已是不妥。这次家宴王公皆在列,不能再失了脸面。”
那夜宫宴,贺风也在场。
想到那日情形,贺风也不再多言,低声应了声是。
贺风走后,顾珩负手站在窗边,清风拂动雪袍,漆黑的眸底似乎闪过明暗不定的光。
约莫过了三刻钟,贺风才从毓秀宫归来。
“东西送到俪贵妃手中了?”顾珩自窗边侧身望向贺风。
贺风似有迟疑。
“怎么?”
贺风知晓顾珩能看透他的心思,故不敢隐瞒:“丞相,属下刚才在毓秀宫时,看见城阳王身边的绿蜡姑娘刚从殿里走了出来。”
城阳王?
顾珩不知在想什么,很不悦地皱起眉山:“绿蜡可看到你了?”
贺风摇了摇头:“未曾。”
顾珩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没什么反应,还拿了金丝棍逗弄起了窗外铜架上的白色鹂鸟。
贺风不吱声了,识相地将目光垂落下去。
他知道,顾相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逗一逗那只畜生。
——
秦观月坐在菱花缠枝镜前,殿内金兽熏炉缓缓吐出烟雾。
她的面前摆着两个同样精美的盒子。
左手边的盒子里托着城阳王赠的碧玉宝蝶耳坠,右手边的盒子里摆着顾珩送来的金镶莲花东珠耳环。
墨隐站在一旁,也仿似还在梦中。
今日也不知触了哪路神仙,让这两位得罪不起的人物前脚接后脚的来送礼。
“娘娘,要不还是戴您常戴的那副琥珀金坠吧。”
秦观月懒冶地支着下巴,雪指在空中轻翘,划过那枚碧玉宝蝶耳坠,又划过那枚金镶莲花东珠耳环。
半晌后,墨隐听见贵妃含着笑的娇俏语声。
“就戴这个。”
——
夜色渐浓的时分,半弯明月逐渐散去的夜雾中抽身而出,投落给人间一壁明净的清辉。
与之一同的出现的,还有骊台传出的不绝乐舞声。
也不知是顾珩的“长生丹”有效,还是秦观月的入宫冲喜起了作用,燕帝的身子竟真比之前还健朗了许多。
这下他更是将顾珩奉为天界仙人,甚至筹备着要在燕宫中央为顾珩立一座与燕宫同高的塑像。
其实何必费那功夫,依秦观月看,顾珩本人冷若寒冰的脸,与通身不沾俗欲的气质,倒比那塑像还要庄严几分。
此刻燕帝高坐龙台之上,一个细腰雪肤的美人坐在燕帝腿上。
这女子秦观月瞧着眼生,听墨隐说,那好像是才入宫不久的兰贵人。
原是乐坊中的花魁。
也难怪,能在众人面前毫不羞赧地与燕帝这样调笑,的确需要几分过人的胆魄。
对面的坐席上,城阳王递来一记含笑的眼风,向秦观月遥遥举起酒盏。
秦观月视若无睹地将目光移开,望向与燕帝最近的那个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