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卷着一点雪渍扑在玉阶上,阶梯蜿蜒而上,雕花镂金木门镶在金瓦赤墙之上。
宫人们列在两侧,殿门大敞着,雪松的冷香从香炉顶端升起,绕成一圈圈的丝线在殿内蔓延开。
金漆雕龙宝座上,男子裹着厚厚的大麾,如瀑黑发随意地被白色狐毛裹着,薄唇殷红,却掩盖不住病容之色。
他懒懒地掀起眼皮,瞥了眼殿下摆着的那座巨大的瓷缸,声音低沉,“这便是皇弟为孤寻来的良药?”
殿下跪着二人,分别是镇南王萧云醒和他的母舅阮绥。
萧云醒面色肃然,恭敬行礼后道:“臣弟南海此行,寻到能解陛下此病的唯一良方,鲛人。”
说罢,起身揭开瓷缸的盖子。正对上其间那双幼态的脸,她噙着泪水,眼中满是惊惧。
他微愣,心中弥漫上一股羞愧之感。但仍然摄住了那幼鲛瘦弱的肩膀,在她发出类似小动物的叫声时,将她提出水面,展于众人面前。
少女的上身是人,可却在腰腹之处生出层层鳞片,再往下便是一条流光溢彩的大尾巴。尾鳞巨大,泛着夺目的光。
幼鲛年龄尚小,惊惧之时,脸颊滚落的颗颗泪水化作圆润的珍珠,啪嗒啪嗒掉在水中。
座上的帝王向那幼鲛投去好奇的目光,继而发出低沉的笑声。单手托着下巴,“日饮半盏鲛人血,不出半年孤这病便能大好。但若未好,孤这皇位便可安安心心地交与皇弟。镇南王与大将军真是有心了。”
一番话,绵里带刺藏刀。
跪着的阮绥脸色登然一青,连一向自持的萧云醒也皱了皱眉。
帝王却突然大笑起来,殿内更是安静,与他癫狂的笑声相衬的只有屋外的满城风雪。
末了,便指向一旁候着的李迎,说:“李迎,将这鲛人送去孤的汤泉宫。”
目光变得有些阴鸷,话似是说给李迎又像在警告两人,“瞧瞧孤这病骨,还能不能挥刀剁条鱼。”
幼鲛许是感受到他的暴虐,仓促着往瓷缸底下躲,
萧云醒心中不忍,正欲张口,却看见母舅警告的表情,便只能任由宫人将瓷缸抬走。
缸盖遮住他的视线,只能听见那尾巴拍打缸底发出的声音,躁动不安。
雪越下越大,两人撑伞并行。
阮绥冷笑着说:“疯子,他就是个疯子!你我好心好意将鲛人呈上,这疯子倒是多疑得很,要我说,早死早——”
话未说完,被萧云醒打断,他长长地呼了口气,热气霎时凝结成白雾。
“舅舅,慎言。”
语毕,想起那幼鲛惊惶的神情,于心不忍,“只是可怜那幼鲛,看起来岁数还小,怕是。”
阮绥接道:“为何阻你?咱们这位陛下命不好,自然也不能让旁人比得过他。别说是一条鱼了,杀你我都是早晚之事。阻他,那鲛人必定当场毙命。”
一条鱼……萧云醒细细思索着,抬眼望进这宫城万般繁华皆被白雪覆盖的模样,心中痒痒的。
他总觉得,那条幼鲛更像是人。
汤泉宫内静谧无声,地上铺满暖玉,热气蒸腾,一地风霜都被隔绝其外。
赤色帷帐垂在水面上,只有水波荡起的声。
重漪缩在池子的角落中,细白的手腕被拷住。她没有想到,自己在归京的途中百般向萧云醒示好,最终还是被送进了皇宫中。
书中,这条可怜的幼鲛连在汤泉宫的第一晚都未熬过。此书反派,暴君萧霁安杀鸡儆猴,在幼鲛入宫的当晚亲自用匕首割破了她的大动脉后丢回池子中,赤色染红整个汤泉宫。
而主角萧云醒,因为幼鲛的死彻底对萧霁安改观,同意母舅的计划,推翻暴君的统治,开启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但是,这与她何干?
重漪观看此书时,感慨幸好幼鲛的死让萧云醒醒悟。可此时,她却无故穿成这个可怜的鲛人。
她只想好好活着,可不想做主角事业的垫脚石……
“陛下,幼鲛就在帷帐内。”
“退下吧。”
冷冽的声音传来,重漪一个激灵,又往水下缩了缩。
赤色帷帐被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撩开,萧霁安仅着一件宽松的赤色长袍,如鸦墨发被丝带束在肩后,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没什么神情,桃花眼被暖黄色的灯火映得温柔又多情。
重漪捂住自己的嘴,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待在水下一动不动。
帝王那双玉白的手正把玩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刀锋寒光凛冽,看得她心肝发颤,不知这刀割在脖子上会不会痛极。
萧霁安扫视池中,便瞧见那缩在水中的幼鲛,白嫩的脖颈露在外面显得格外诱人。
他收回目光,继而在池边坐下,手指轻轻撩动水面,借着匕首上反照的模糊映像仔细观察幼鲛。
“你身上穿的是鲛人产的鲛纱?”
幼鲛的肩膀颤了颤,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