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轩懒洋洋往椅子上一坐:“没去哪儿。”
玉良脸色更沉了。
花兮奇怪地瞅了琅轩一眼,心想东荒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地方,就说:“我们去东荒抓兔子了。”
“东荒几日前还有魔军经过,”玉良蹙眉道,“小师姐,你有所不知,那里已是天族禁区。”
琅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道:“几日前有魔军经过,今日又没有,要是人人都同你一样畏妖惧魔,天兵岂不是全成了窝囊废。”
玉良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这种话,冷道:“战场杀敌我何曾退缩?我担心的是师姐的安危,东荒危险,为何要带她身处险境?”
琅轩修长的手指拎着茶碗,白雾袅袅后微眯着眼:“有我在,能有什么危险?”
玉良声音大起来:“琅轩,你未免太狂妄自大了!”
几句话间,花兮也不知道气氛怎么突然就僵成这样,伸手拍拍玉良的胳膊:“好了,消消气,是我要出去玩儿的。”
琅轩微扬了眉毛,声音懒散:“你把她关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见她,封锁了她重生的消息,派一队人时时刻刻跟着她,你觉得她很感激你?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束缚,只是看你一片好心,不好意思同你说罢了。”
玉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后退了半步,转头问花兮:“是……是这样的吗?”
花兮被琅轩骤然戳破了心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也没法反驳,只好低头道:“我只是有点无聊……”
玉良微微一怔,低声道:“你从前就总是逃课出去玩,还经常被师父关禁闭,师父从前就说,罚别的你都不怕,就只怕被关起来。”
“……”
花兮扶额:“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要再提了。”
玉良沉思了一会,抬头时目光重又变得坚定:“小师姐,现在世事和当年不同了,当年六界安定,现在战事纷乱,你留在我身边,我才……我和葫芦才放心。”
琅轩轻轻晃着茶碗,不轻不重地“呵”了一声。
玉良皱眉望着他,嘴唇颤抖,似要发作,又忍了下来,低声道:“小师姐,你同我这边说话。”
玉良示意她跟到雕花屏风后面,花兮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琅轩。
琅轩悠闲地坐在梨花木椅上,嘴唇微动,传音道:“没事,他无非是,想跟你说我坏话罢了。”
花兮笑了,转过屏风,眼见玉良随手结了个禁声界,面露恳切和担忧:
“琅轩此人,来历不明,性情孤傲,目中无人,被萧九辰一手提拔,修为深不可测,不与人同伍,传说当今魔尊的左右副手,都是斩于他的剑下……此人极为危险,小师姐,你为何要与他混作一处?”
……还真是要说坏话啊!
花兮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许是,因为萧九辰信任他?”
玉良的眉头紧了又紧,斟酌道:“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萧九辰都性情冷僻,行事诡谲,难以捉摸,你……你死的那日,他以一己之力,斩杀先代魔尊苍岐,当时场面你并未看见,实在是如炼狱般血腥可怖……”
花兮愕然:“他杀的?他杀的苍岐?!当时他才多少修为,他怎么杀的了苍岐?”
玉良蹙眉道:“如果不是天帝一力保他,佐证他并未入魔,否则,按照常理来说,除了吞噬他人修为而一日千里的魔族,正常修炼的仙者,无论如何也不具有对抗苍岐的能力。他身上实在古怪,不足为信。”
花兮沉默不语。
玉良凄恳的目光注视她良久,半晌才缓缓道:“小师姐,你还是信他是不是?”
花兮叹道:“是啊。”
玉良闭目,像是不愿看她:“你,你不信我说的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吗?”
花兮叹了口气,本想习惯性拍拍玉良的头,可惜玉良现在长得太高了,她踮脚也没拍到,只好委曲求全地拍了拍他缚着银铠的小臂,道:“我并非不信你,你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
“只是,我若是不信一个人,就不会因为别人信他而信他,我若是信一个人,就不会因为别人不信他而不信。”
“玉良,”花兮轻声道,“我相信我认识的萧九辰,他从不主动对一个人好,但也从不辜负别人对他的好。如果没有人主动帮他,他就会永远一个人。但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是不是?”
玉良苦笑:“我只是不想让你吃亏罢了。”
花兮道:“我从不吃亏。”
她转身欲走出禁声界,玉良突然伸手,虚虚拦在她身前,低声近乎恳求道:“倘若小师姐想和琅轩来往,我不阻拦,但若是你有一日不想同他来往,他却还是纠缠,请务必第一个告诉我。”
花兮粲然一笑:“好呀。”
她转出屏风,笑眯眯道:“琅轩……”
那声音消散在空荡荡的屋内,屏风后一方茶几,梨花扶椅,一盏热茶,袅袅白烟,空无一人。
茶几上花瓶里插的桃花突兀地开了,柔软地落下几瓣,在他离开的椅子上。
*
花兮猜测琅轩是去查她千丝镯的事情,也有可能是遵守约定,回去照看萧九辰。
琅轩离开了,她竟然很是想他。
她没学会琅轩的法术,就没法摆脱玉良的亲兵,他们只听玉良的命令,不管她乐不乐意,危险的地方一律不让去。
哪怕只是在奏善殿门口溜达两圈,他们都能紧张地满头大汗,屡次上来劝阻,希望她能回殿里坐着。
花兮很感激他们,但也气得想笑:“怎么?我散个步还能把自己散瘸了?”
那群人低着头不吭气,一副不敢争执,但处处为难的模样。
真论起来,他们还是花兮的小辈,花兮也不想为难他们,只好说:“我就散最后一圈,一会自己回去,你们不必跟着了。”
他们还是跟着。
……
生活就是这么乏善可陈。
她门前那条路通往的湖里,养了一只吸金吐银的万年大王八,是葫芦的灵兽,与天地同寿。
那只大王八趴在湖里,一动不动,最初花兮还以为是个石雕。
花兮每天早上起床,就去把大王八翻个身,翻得它肚皮朝天。那大王八体型庞大,背甲厚重,动作迟缓,翻一次身需要一整天。
每天花兮早上把它翻过来,它要用一整天的时间才能翻回去,刚翻回去没一刻,花兮又来把它翻过来。
那只沉寂多年心如止水原本应该处变不惊的大王八恨透了她,每次花兮一露面,它就要张着大嘴咔嚓咔嚓咬空气,被无助地翻过来以后,还要愤怒地用短粗的四肢蹬来蹬去。
看大王八生气,就是琅轩走后,花兮每天唯一的乐子。
她还勉强说动了玉良的亲兵陪她回了趟师门,碧落山。
当年那些师兄弟,早就如葫芦和玉良一样,或是成家或是立业,去了四面八方,师父又不知所踪,碧落山成了名副其实的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