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个,都察院没少参他,可他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越发肆无忌惮。
这些年,光是公主闺阁里的摆设,就快抵上半个国库,叫人羡煞了眼。只恨自己不会投胎,做不成公主,做她手底下养的猫也好,横竖用的也都是金器。
然这一切殊宠,都在上月一次滴血验亲中,戛然而止了。
“兄妹俩”彻底决裂,世上再没有“曦和四公主”,只剩一个元姑娘。
没名没分,孤苦无依。
昔日金碧辉煌的曦园,也终于成了她的囚笼。
这就是命啊……
安嬷嬷忍笑,煞有介事地挺起腰杆,“我也算看着姑娘长大的,姑娘就容我托个大,说两句。
“你也别怪殿下心狠,冒充皇嗣本就是死罪,谁也帮不了你。
“皇后娘娘恩宽,念在你这些年陪王伴驾也算有功,一没把这桩丑闻散出去,二没将你送去慎刑司,还特许等殿下回来再定夺你的罪,对外也只说你是来园子静养,给你留足了颜面。你该感激才是,怎的还恩将仇报,把章二姑娘往水里推?
“这冰天雪地的,人没淹死也冻得够呛,差点救不回来。好在最后人没事儿,章二姑娘也没再追究。否则别说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元曦抿紧唇,手绞着帕子,微微颤抖。
到底是年轻,不经吓。
安嬷嬷从鼻腔深处哼出一个鄙夷的调,缓了声口:“不过姑娘也甭担心,事情不是完全没有转机,眼下不就有一条现成的活路?
“去大渝和亲,将功折罪,你还是可以受封,继续当这‘公主’的,皇后娘娘也会帮你在殿下面前说话。终归是曾经疼爱过一场,殿下是不会为难你的。”
她犹自絮絮念叨,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分寸拿捏得死死的。
元曦果然坐不住,捏着帕子怯怯站起身,“嬷嬷可否过来一下?”
她是柔软的性子,声音也跟她本人一样,甜糯绵软,像元宵里流出的细豆沙。
饶是铁石心肠如安嬷嬷,也经不住软了心肝儿,“欸”了声,笑盈盈踱步过去,“姑娘考虑好了?有什么话尽管吩咐,老奴就是赴汤蹈火,也一定……啊!”
话音未落,一直安安静静立在鱼缸边的人,忽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压着她后脑勺,一把将她摁进鱼缸!
安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脑袋都埋进水里,“咕嘟”灌进去好几大口。
鱼腥味混着水草,呛得她五脏六腑生疼,跟吞刀似的,她整张脸都涨成猪肝色,尖叫着挥手挣扎,“元姑娘……你做什么……元姑娘……”
元曦却充耳不闻。
幼鹿般的眼睛还是原先那样纯粹干净,里头散出的光却是冷的、硬的,像拭过雪的刀锋,直抵胸口,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的柔善可欺?
边上的内侍都吓直了眼,许久才从惊慌中反应过来,赶忙丢了手里的家伙,冲上去救人。
元曦轻飘飘睇来一眼,不带分毫力道,却吓得他们一哆嗦,钉子似的杵在原地。屋里地龙烧得那么旺,他们竟也生生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安嬷嬷还在挣扎,得空便嚷:“你、你放肆!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你竟敢这样……这样对我?!”
“有本事你就淹死我!淹不死,你也甭想活过明天!”
……
出口的话一句胜一句嚣张,恨不能当场就要了元曦的命。
然半缸浊水下腹,再嚣张的气焰也萎顿下来,变成低低的祈求。
“老奴知、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姑娘行行好,把老奴当个屁,给、给放了吧。”
可无论安嬷嬷怎么求,元曦都无动于衷,不仅没松手,还把另一只手也摁上去。
水珠溅湿她衣袖,她也没去瞧。
直到安嬷嬷呛得快没了气,她才将人从缸里拎出,破烂一样冷冷甩到地上。
“你!你、你——”
安嬷嬷趴在地上咳嗽,湿发凌乱粘满颊边,一双眼泡得通红,瞪着元曦,恨不能在她身上捅俩窟窿,“我可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过来的,你这么做,就不怕娘娘怪罪,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元曦挑了下眉,不以为意,自顾自拿帕子擦手,擦完,还居高临下地往她身上一丢。
赤-裸裸的轻慢!
安嬷嬷气红脸,她好赖也是皇后跟前的体面人,宫里的贵人娘娘见了她都得敬三分,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
“好好好!”安嬷嬷抖着指头冷笑,从地上挣扎爬起,“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回宫告诉皇后娘娘,叫她治你的罪,让你吃不了,兜……”
可她话还未说完,元曦便悠悠从袖笼里摸出一只玉簪,两根葱削似的指尖捻着簪头,在金色的夕照里轻轻一转。
玉光轻闪,安嬷嬷瞬间便哑了声。
这簪子她认得,是她去岁回家探亲,送给她娘家侄女的。
一入宫门深似海,不只后妃们如此,宫人也是一样。几十年熬下来,她的亲人早凋落得差不多,就剩这一个侄女。自己这辈子再风光也就这样了,只盼着她能过得好些。
可如今这寸步不离的簪子,却落到了这丫头手上……
屋里一瞬安静,死一般的安静,连呼吸声都隐去了,只剩灯火遥映残阳,牵扯丝缕微妙的光。
安嬷嬷怔在原地,愕着眼,结着舌,像被人掐住脖子,半天挤不出一个声儿。
元曦捋了下裙摆,缓缓蹲在她面前。
安嬷嬷尖叫着往后躲,元曦攥住她的手臂,笑着将人拉回来,慢条斯理地帮她整理湿发。
“听闻今日是嬷嬷的生辰,我眼下这般境遇,也拿不出什么好物件,怕嬷嬷笑话,只好借花献佛。祝嬷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边说边将玉簪插到安嬷嬷发间,盈盈一笑,璀璨如星。
安嬷嬷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整个人摇摇欲坠,像个提线木偶,线一断,便轰然瘫散在地,再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