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春色渐起,随着吊死鬼将屋门阖上,亦将外头回廊处的所有的喧闹之声皆掩在了屋外,至此,屋内一片静默。
苏婳婳旋身寻着圆桌旁的凳上坐下,侧眸朝那瞧不清楚眉眼的男子一睥,“走近些。”
那男子闻言,默了半晌,才缓了步子行至圆桌旁立住,昂首信眉的姿态,竟还透着三分探究的意味。
男子身量高,苏婳婳又是坐着,再瞧他时便不得不仰面,这一仰面,竟正好落在那男子的视线里。
男子神色不过是在初时闪过一丝怔然,而后下意识便退了一步,便再无旁的了。
因着男子的靠近,苏婳婳能闻到他身上的熏香,是很清雅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香,虽说眼下是头一回来象姑馆,但架不住她曾在藏香楼待过大半宿,在馆子是瞧过如何拿捏人如何寻乐子,没吃过猪肉也是瞧过猪跑的,遂一板一眼装腔作势道,“来象姑馆多久了?”
“不多久。”
闻言,苏婳婳朝男子瞥了眼,只觉他身上莫名有一种不屈不淫的样子在,剑眉星目,芝兰玉树,也算是个倜傥之人,复轻咳了一声,故意沉声道,“弹琴作画、吟诗作对,可会?”
“不会。”
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沉,乍一听来倒让苏婳婳有些恍惚,亦不曾想到他说“不会”二字时底气这般足,随即微微敛了眉,“竟什么都不会么?陆舟子分明说你们象姑馆的男子皆好生厉害的,女子会的你们会,女子不会的你们也会,花样之多,常见常新!”
说出口的话却不似责怪,倒似是不可置信一般。
男子闻言,终于微微抬起头,正对上苏婳婳茫然又带有一分探究的眼眸,轻启了唇口,“你选我时,便有人告诉你了,我才来无几日……”声音有些低,又瞧了眼苏婳婳似乎有些失望的模样,复道,“你想要什么花样?”
言讫,苏婳婳托着腮,细细思索了一番,而后一本正经一字一句道,“你会瞧风水么?”
男子又是一愕,低头,略摇了摇。
“那……你可会捉妖?譬如,会道法,能懂如何克制妖物的?”
语毕,男子面色有些古怪,未几,复摇了摇头,“你合该去上界寻仙门。”
苏婳婳面上悻悻然,“那你会什么?”语调中还带了一分轻嗤。
那男子见状,单手背在身后,鬼使神差道,“我会吃酒。”
苏婳婳当即挑了眉,一手撑住面颊,忍不住笑道,“吃酒?这竟也算是能拿得出手的本事么?”
她是不曾吃过酒水的,但却见得多了,远的不说,便说那晚在藏香楼里,多的是吃酒之人,臭气熏天,教人闻来只想作呕。
男子见着苏婳婳的模样,知晓她眼下之意,却信然道,“旁人吃酒如牛饮,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闻言,苏婳婳起了些许的兴致,横竖来都来了,便瞧一瞧这人能将酒水吃出什么花样来,朝外头拍了拍手,只道拿些好酒来。
不多时,外头的龟公便陆陆续续上了好些酒水,一一摆在桌案上头,苏婳婳抬手托腮,二人之间只隔了一张桌子,挑了眉,示意那男子开始。
男子不曾饮,而是细细就酒壶展开,一一言说,何为桑落酒、何为缥醪酒、何样的酒能叫河东酒,而那太清红云之浆又是什么酒,还有绍兴的蓬莱春酒又是如何的稀奇,更是在苏婳婳跟前一一品味,更将酒液中些微的差别都说得清清楚楚。
最后,男子倒了一杯杜康黄酒置于苏婳婳跟前,道,“还有这黄酒,又称仙酒,可要尝一尝?”
苏婳婳从琳琅满目的酒水中抬起头,对上那人略有些挑衅的目光,遂抬手接过,将酒盏端至唇边,轻嗅着那略有些酸涩味道的酒水,正想轻探了小舌去试,不想唇口都不及张,便被那男子挥手拿了回去,“不喝便罢了,原酒水吃了也是会醉的。”
苏婳婳当即杏眼陡睁,如何不知晓她这是被人讽刺了,随即抢过酒水,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霎时,甘冽又辛辣的味道冲入鼻腔,都还不曾细细琢磨出味道便咽了下去,不多时,胃里头竟好似悄悄燃了一撮火苗,煦煦燃着,苏婳婳探出小舌,抬手轻轻扇着。
那男子见状,兀自忍了笑意,只道不必扇,杜康是回甘的酒水。
果不其然,不过须臾,便觉有一股鲜甜醇和的味道从舌根缓缓溢了出来,而后连鼻尖唿出的气息都带着微甜。
苏婳婳忍不住舔了舔唇,复看向那男子。
男子又递了一盏酒水至苏婳婳跟前,只这一回苏婳婳却不曾伸手去接,眉眼微阖,仿佛讳莫如深,随即跑跳着推开屋门,行至回廊处,翻过回廊只有一只手抓住廊柱,那男子一惊,正要上前去拉,却见苏婳婳朝外头的人大喊道,“多拿些酒水来,用坛装!”
末了还加了一句,“还有方才被我选来的,头一批人,就是身上闻不着臭的,都来都来!人多些!”声音之大,饶堂下如何喧闹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