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事就当在朕上朝时再议。”
李延瞻头也不回,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他是浴于夜风的逍遥客,却也是弹指间便可挥止晚风的独.裁者。
他的话,不容反驳。
司马厝泛白的手猛地一撑借力站起,久跪得发麻的腿脚被牵动着僵硬地迈出死死踩碾着玉石台面,脚底下发出撕扯呻.吟的残喘,绝望过那枯枝败叶。
而更撕扯的,是他自喉咙间挤出的字语,冷厉的质问被粗暴凿开了口,随着破冰噼啪迸溅。
“若他日北防崩溃时黎民百姓活如牲口,敢问陛下又当有何闲情逸致饮酒赏豹?若他日前线尸骨累累,敢问陛下又如何高枕安眠?”
他高高站上了这一方雍华凭栏处,却是被困在逼仄中的地龙烫上了枷锁,沸腾的腥热流滞一舐一舐地翻到他身上来,噎红了墨眸,带着几近疯狂的逼视。
“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军情紧急,机不容失!”
李延瞻被司马厝这突如其来的锋芒扎得脚下一滑,身体抽搐着像是正在褪皮的老树干,抖动着的双腮被细细枝条碎影划了几条老虎猫振振欲飞的须。
“放肆!给……给朕住口,谁借你的胆子让你用这样的态度跟朕说话!”
他费力地缓过劲儿,回过头时却是不受控制地上下排的牙猛地一合紧,磕得他舌头生疼直倒吸凉气。
头顶上将塌不塌的黑云扩散成大片,卷舒间杀气腾腾。
司马厝的目光牢牢锁定着他,缓缓朝他走近,半散落着的墨发掩过那张没有血色的脸,飘扬间似乎都带了凌厉如刀的力度。
李延瞻上挑得高于顶的眼在这回总算是看清了那人身上的斑斑血迹,暗红得像是从死水沟里捞出来的。
他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分明是个冷鸷的杀场修罗!
一抹绯红身影如潺潺流水。
云卿安不动声色间将李延瞻挡在身后,平淡地吩咐身边宫人:“扶陛下回寝宫。”
他又回眸瞧了李延瞻一眼,神色温良道:“陛下早些安歇。”
其余的,不如,就让本督来为陛下分忧。
——
天际深蓝缎面被打落的香灰烧糊出了焦黑,枯涩的,灰白的。可那明明不是灰,是澧都皇城上方空悬的月。
奉先殿门一开一合间,光影跳跃,穿堂风自里而出带起来人衣袂翩跹,一阵骚动。
里头深深的甬道廊腰缦回,不时传出些管弦奏乐的靡靡之音,飘出的酒肉味浓得发腥,让等候在殿门外望眼欲穿的时泾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似乎酸酸的胀得难受。在光与暗的相互交替之下,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爷。”
话一出口却是干涩的沙声。
司马厝走下沿廊,面无表情地望他一眼。
时泾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曾经见到过一次自家爷这般的神情。
在朔北漫天风雪里,枯落的败草固执地维持表面的生气。
司马厝白了墨发,干涩的眼底红了一片,身后背着副将僵冷的尸体。从他手中掉落的冷肃银辉枪在地上翻滚几下后,颓然地被积雪渐渐掩盖,和小路摊贩边上用来耍滑的破木头没有什么两样。
他无能为力,亦同现在。
“岑衍,将我最好的金创药取来,赠予侯爷。”
云卿安紧跟其后步出,脚步在一路蜿蜒的血色蔷薇之上踏了尘。
岑衍领命退下时,他对着那兜着一弯皎月的檐角由衷地笑了笑。
天边依旧黑沉沉的,劈头盖脸罩得人发晕,是长年累月的自然更替中人们所能够窥得规律的一角。可没有那琉璃象牙,没有那冠冕堂皇的客套。
以及那复杂的,不可理喻的表相。
“侯爷对宫道不熟悉,恐会迷了路。我遣人送侯爷一程。”
云卿安款款漫步至司马厝身旁三步以内的距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绷得死紧的侧脸,又缓缓凑近了些许,柔声说:“现在可是后悔了?当初你可是像条野狗一样。像条野狗一样求我带你去见……”
还未说完的的话却生生被掐灭在了嗓子眼,像断掉的音弦戛然而止,四周却只寂静了短短一瞬。
司马厝突然的一个反身,快如闪电地用双手狠狠环扣掐住身边人那截瓷玉般的脖颈,指节骨间发出的声响细碎哽咽却振聋发聩。
“快住手,放开厂督!”“嗳爷你冷静……”
众人始料未及,太监们慌忙去阻,时泾也被惊得简直要魂飞魄散。
平日里冷静到不像话的一个人,今儿个怎么变成这样了?活像撞了邪似的。
可不就是撞了邪。
司马厝手中死死掐着人不放,他早已忍无可忍,再顾不得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