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霁表现出让人看不透的淡漠:“陈太傅不必作陪,进回吧。”
饶是陈太傅再苦口婆心,此时也难免气恼,忍着火气本还想多说,却见段书白频频往这边看,剩下的话不得不咽回肚子里。
走前只道:“陛下想通了,随时可以联系臣,庄贵妃的事,臣也会联合百官请奏,接离冷宫。”
那一瞬,言霁差点被打动,但紧接着他攥紧拳,指甲掐入肉里,刺痛感让他清醒了些。
待陈太傅走后,段书白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为了陪你我都爽了朋友之约,你想去哪玩只管开口,本小爷定陪你尽兴而归。”
言霁身披厚重毛绒大氅,玉簪挽起墨黑长发,毛领裹着的脸庞玉白无暇,听着这话没多大反应,倒是他身边跟着的宫婢木槿道:“街上人多,我家公子想找个地方歇歇,小侯爷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高楼?”
“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段书白凑上来压低声音,“花灯节那当然得去飞鹤楼,里面可是达官显贵的温柔乡,美人如云,还有波斯舞姬。”
“每年花灯节,飞鹤楼都会以花灯为契,所得花灯最多的名魁,才有机会被赎去。”
一年只此一次机会。
画里的高楼,会是飞鹤楼吗?
见言霁有了反应,段书白兴致颇高:“小公子怕是不知,本朝的名倌之首如今就在飞鹤楼,我曾偶然一睹,那可真真是位绝代佳人,眼睛媚得啊,可惜风灵衣的赎金高成天价,没人出得起。”
说罢段书白又偷睨言霁,虽说风格不同,但总感觉面前这人貌美甚至比得过那位令万民倾倒的名倌之首。
再度遗憾自己为何没早点遇见对方。
“那就去飞鹤楼。”言霁道。
到了地方,面前屹立的高楼丹楹刻桷,画栋飞甍,由于视角受限,看不出是不是画上那般——画上的顶层悬着几盏灯,而飞鹤楼的楼檐挡着,得到顶层才知道是否悬灯。
木槿到底是个小姑娘,言霁便给了些银子,让她在外面等着。
甫一踏入飞鹤楼,丝竹声夹杂在鼎沸人声中猝不及防灌入耳中,迎面走来一位龟公,一看言霁两眼骤亮,转头又看见段小侯爷,忙热情打招呼:“小侯爷,您定的包厢上边请。”
段书白随手赏了点碎银子:“最近有没有新来的,送些干净的过来。”
龟公堆起笑:“这便赶巧了,前几日刚送来了一批,今儿训练好了正要接客,这不就遇上小侯爷你了么,真是他们的福气。”
段书白问:“有些什么样的?”
没顾那边一来一回地问答,言霁兀自环顾楼内的格局,这楼临水,往里是京都最大的镜月湖,舞女表演的台子建在水面上,周围好几艘画舫,扶着朱木围栏可以看到不远处横过河流的桥,湖对面是喧嚣的凡尘集市。
楼层一共有五重,一楼寻常接客看表演,二楼则是包厢,三楼是姑娘们的厢房,四楼比较清静,鲜有人来往,而五楼则是各当红头牌的厢房。
飞鹤楼在天命书出现过,这原本是顾弄潮敌对的一股暗中势力,之后被顾弄潮弄到自己手里,成为顾弄潮的反向间谍,收集情报,以及暗杀。
顾弄潮如今虽然权势滔天,但所面临的忧患也成倍递增,大崇内忧已定,外患却难除。当年陷害镇国王的人不止朝中大臣和皇子,还牵扯虎视眈眈的敌国,为能平复当年含冤战死的三十多万大军,顾弄潮誓要让天下彻底翻盘。
而飞鹤楼就是顾弄潮对外的第一步。
这也是言霁看过天命书后果断放弃与顾弄潮作对的原因,他自认为自己是做不到顾弄潮那个地步的。
段书白突然凑到言霁身边,挤眉弄眼:“第一次来?销金窟好看吧?”
言霁往后面躲了下:“你既然知道是销金窟,还沉溺其中?”
段书白不以为意地摇着扇子:“人生在世,总得寻些痛快,世界的男欢女爱,或虚与委蛇,或情深似海,猜不透看不破,在里面瞧着这些人,比赌博还刺激呢。”
言霁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纨绔少爷,居然还有这么通透的一面。
龟公推开包厢门,道了句:“到了。”
包厢内热闹非凡,几位公子哥正人手抱着两个美姬,举杯痛饮,笑声不绝于耳,隐约听到他们正是在畅谈第一名倌风灵衣。段书白刚一踏入,大喊一声:“本小爷来了!”
公子哥们连连招呼:“段小侯爷不是不来么,快坐快坐,哟,你这身后又是从哪家骗来的美人,怎地带到这种地方来了。”
言霁一眼望去,挺好的,御史儿子、国公嫡孙、祝氏子弟,权名势齐全了,再加一个段小侯爷,皇亲侯爵,都可以谋划造反了。
至于言霁为何认得这三位,他们在太学院见过,其中祝文渡还曾短暂得当过他的伴读。
待言霁从段书白身后走出的那刻,全场鸦雀无声,那三位惊悚地瞪大了眼,差点没坐稳摔在地上。
一句“从哪家骗来的美人”还在回响空中。
余音荡啊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