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时‘砰’一声响,惊得女郎魂魄归位。
沈灵霜也顾不得做戏了,推开阿春的阻拦就踉踉跄跄追赶出去,却只能看见赵元璟登车的背影。
紫油纁饰金的四望车辘辘远去,手持朱漆团扇的侍从随扈一溜小跑跟上,转瞬消失在宫巷重门。楼下的侍卫数量也变多了,将整座静心台困得严严实实,不放一人进出。
沈灵霜心头像是被绑住大石,直直坠落。
玉佩没了,她逃走的路也被堵住了。
如今的她丧母丧父丧兄,被贬妻为妾,连还未出世的孩子,都已经被结发过的夫君许给新妻抚养。
沈灵霜想到昨晚那盏添过料的茶汤,无声苦笑,赵元璟计划得圆满,楚如霜不能生育,就将她的孩子送给楚如霜抚养,好教楚如霜终身有靠。
可楚如霜也许根本就不屑于抚养她这个替身的孩子。
她视若珍宝的孩子,在眼高于顶的楚如霜眼里却是一个污点,一个永生永世,无时无刻提醒着她,赵元璟在对她爱而不得时找寻过替身的污点。
楚如霜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抚养她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发自内心地对孩子好。
更何况,正妃若是要抚养妾室的孩子,必得留子去母,才是干净。
赵元璟默许了这一点。
沈灵霜浑身发冷,被追来的阿春拥住,往屋内搀扶。
“阿春,”她喃喃低声,像是迷路的孩子,“我没有路走了。”
阿春只顾着劝说她赶紧回屋暖暖身子,沈灵霜置若罔闻,如玉脸庞苍白得吓人。
铅灰天际盘桓半晌儿的凄凉箫声戛然而止,重又回归沉寂。
紧挨着三清殿、大福殿是大昭宫的九仙门,巍峨城楼上,把玩着手中洞箫的郎君撩袍高坐城墙之上。
他微微偏着头,眼上轻覆的丝质绸带随风拂动,却怎么都遮不住右眼下那颗殷红如血的小痣。
才替沈灵霜把过脉的徐医工四下环顾。
“老徐头,莫慌莫慌!”清越好听的男子嗓音如山间潺潺流水,满含从容笑意。
“九仙门由右骁卫把守,右骁卫统领桓丁山曾是杨氏家臣,也是我阿娘的旧识,定不会出卖我。再说了,赵元璟现在忙着在圣人面前打转,好巩固他的太子地位,哪里能顾及到我这个废人。”
徐朝隐松了口气,“小郎倒是知我心思,若不是老朽亲自替你诊治,倒真要怀疑你到底能不能视物。”
本该被戳到痛处的郎君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皙白脸颊上浮现左深右浅的一双秀气梨涡。
他利落轻巧地翻身跃下城墙,随手将羊脂美玉制成的洞箫斜插腰间,拉长语调故作喟叹。
“眼盲而已,不过是失人生一乐,心盲了,才真正是可悲可叹。”
郎君行止之自在,飘飘然有出尘之表,徐朝隐不由地多看了眼他蒙住的双目,皱眉叹气,随即说起正事。
“我方才去看过沈家娘子,现下倒是无恙,但日后么,却不太好说。郎君若要动手,需得快些。”
郎君了然地挑挑眉,“有人在沈娘子那里做了手脚?”
徐朝隐用手指指东宫方位,“边关特有的寒凉药材,稀罕得很。”
郎君微微蹙眉,“结发夫妻,如此收场,委实可怜。”
他低声嘱托随从几句,径直上前揽住徐朝隐肩头,如正常人般步履从容地带着他往城楼下走。
“老徐头,今日劳烦你周旋这一遭,正该以酒相酬。我府上新得了美酒,少说也是十年陈酿,还未开封。唔,对了,你也可叫上徐小娘子……”
老者鼻翼煽动,仿佛已经嗅到醇厚酒香,眉开眼笑,“好!那我马上回去叫贞湘过来!”
……
静心台内,愁云惨淡。
阿春连咳嗽都不敢高声。
她将熬出的药汤端到床前,“娘子,这药汤可都要凉了。”
沈灵霜屈膝坐在床上。
不安,惘然,绝望,一层层,如浪花拍岸,随着每一次呼吸而加深刺痛心脏,她心乱成麻,但想法却越来越坚定——
一定要带着孩子和阿春尽快离开这里,只有离开皇宫,才能获得自由,才能将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虽说这孩子身上有赵元璟一半血脉,自己既然要跟赵元璟一刀两断,也该将这孩子打掉。但它毕竟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又怎么能舍得一碗药汤就堕了去。若是能逃出宫,隐姓埋名生下这个孩子,让它随了沈姓,与它相依为命,余生也算有了慰藉。
可是,玉佩已经被多疑的赵元璟拿走,她没有别的信物了。
沈灵霜木楞地接过药碗,一口口地将药汤咽下,像是完全尝不出苦味。
阿春小心翼翼,“娘子,要不再送个帕子去三清殿试试?”
“没有用的,”沈灵霜轻声,“阿兄当时只说将玉佩用雀鸟衔枝的帕子包住,供奉在长安城里的任一道观,就会有人送我离开,却没有告诉我玉佩的主人是谁。只送一方帕子去,又有什么用?再说了,静心台现在被看守得严密,太子妃更是虎视眈眈,只等着揪你我的错处。我不能再拿你去冒险。”
“我不怕的!”
阿春跃跃欲试,“能答应帮娘子从宫里离开的,一定是个了不得的能人!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娘子现在的处境,说不定也在留意娘子这边呢!”
沈灵霜猛地颤了一下。
是啊,若那人也在关注她,只要将求助的消息递出,应该就会知晓她的来意,又何必仅拘泥于一枚掩人耳目的玉佩。
阿春说的有理,是她当局者迷了。
沈灵霜眸中多了丝忐忑与期待,将药碗搁下,迫不及待地绘起帕子来。
可还未等她将帕子送出,她就在盛粥的瓷盅底上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她借着衣袖的遮掩垂下眼,悄悄看去,眸里登时就泛起水光。
是一枚用来藏信的蜡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