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以以后不要说这么令人感到寂寞的话了,禅院君。”小红低着头,看着他手按压着还在不断流血的腹部侧方,小声地道。
她的手轻轻地按在他另一只撑在地面上因为痛苦的伤势而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似乎这样就能够将她浅薄而那么随意就施舍出去的暖意传递给这位性格糟糕的大少爷。
“不加约束的言语会让担心你的人被刺痛到的,长大后,尝试成为出色的懔德的家主吧,无论是力量、还是人德,无论是否受人尊敬、对方是强是弱,都要有礼貌一点喔。”
关心我的人……
这个短句自脑海里一闪而过,禅院直哉只是垂眸,没有说话。
偌大的嫡嗣庭院里有敦顺的侍婢、卑悯的下人,家主的如同工具一般麻木接受所谓御令的妻妾。
兄弟之间的交情浅薄如屏风上薄如蝉翼的文画,表面昭彰着尊卑有别,实际上尽是些相互觉得没必要进一步的鄙夷与短视。
如果说亲缘之间要有什么感情的话,那也只有家族里强者与强者之间能够勉强算得上有近似亲情的交情。弱者若是称道什么亲爱之间的话语,只会惹来不屑又带着讽刺的嘲弄话语与欺凌。
与沉默着思索的禅院直哉不同,少女刚刚说的话也就是从母亲常看的午间电视剧场里家主不受宠的贤良正妻教育嫡子的话语,怀揣着拿来试验一番看看的恶趣味和不知道说什么就随便说吧的想法,是如此自然又随意地吐出的。
比如懔德两个字是小学还没有毕业的小红平常都不会知道发音与字义的词,但显然禅院少爷的文化课并没有落下,很容易就听懂了。
夏油小红忧郁地低眉,月光在她的眉间漂浮起柔和又易碎的温光,带着些几乎刻进习惯里的小心翼翼和愁苦。
“嗯……其实我感觉得出来呢,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禅院君你也经常欺凌弱小吧。”她道。
“我没有办法改变你,但是如果我凭依身份或实力的强大,无缘无故、或者说仅仅是因为觉得你弱小就这么对待你呢?你会不会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伤心呢?”
说到这里,她消沉了许多,覆在少年手背上手心的温度也渐渐变凉,如同被黑暗的阴翳短暂地掩埋了。
“不会。”
秾丽倨傲的少年自然地抬起凤眸来,回答清脆又不假思索,眉眼带着慵懒的不在意,“你要欺凌我的话也可以啊。”
“非要做本少爷也没有办法的吧,你足够强大我也只能咒骂着受着,难不成还要像败犬一样呜咽着尝试咬死你吗?你要是这么想的话,我也不排除那种可能性。”
他眉眼迫出几分不耐与清冷,闷哼着换了个姿势,随意地靠在旁边的废墟,冷冷的眼光瞥来:“所以你现在是要彻底了结我了?还是继续说这些话等我咬死你?”
“那我劝你早点死心,我家的人接到简讯也快到了,你要走要留最好早点决定。”他讥讽地冷声道。
没想到眼前的禅院嫡君这么容易就接受这种说法的夏油小红眨了眨眼,略带无措地咬了咬嘴唇:
“啊……没、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杀掉你呢,那样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好处的呀,呜呜,你又对我说残酷的话了。”
她微感委屈地收回了手,身体微弓,挪了一段距离,双手抱着膝盖坐在他的旁边,头微微低垂:
“我、我没有办法像禅院君那样豁达地考虑,我不能、呜,也不是说不能够接受……到时候我想我连接不接受这个想法或者说选项都没有办法自主选择了吧?但是我就是……禅院君,我就是觉得伤害别人是一件非常痛苦和折磨的事情,别人伤害我我反而会为他们的行为找借口,好像这样我接下来就会具备反驳的勇气了,嗯……我还蛮讨厌这样的自己的。”
少年感受着手背的温度随着她的话语音调渐渐消失,意味不明地冷冷瞥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禅院直哉:“你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被悄无声息地杀掉也不会发出什么令人察觉动静的嚣声。比起报复,更喜欢逃避的你真搞不懂怎么能这样什么事情都混沌释然地略过的。”
“不说这个了,好痛苦的话题,不想思考……”小红把头埋进膝盖里,挫败地小声喃喃,语气里渐渐染上不想动脑筋去想这些烦人的情感事情的郁闷与嗫嚅,“我也该走了,这个,这个先留给你吧。””
说着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旁边。
禅院直哉挑眉,视线掠过刀身的材质光泽,“给我?”
几秒后,重新抬眼的他带着几分一言难尽,“这是水果刀吗。”
小红像被戳破了什么遮羞的薄纸一般,涨红了脸,怯懦地张了张唇,紧张地眼圈微红,道:“是、是啊,很好用的,我刚刚就用了一把,可惜坏得很快。啊啊,不是的,我平常不会带它去上课的,我不是那种坏的孩子……呜呜,真的,当然!也不是偷的,跑到仓库的另一头的时候在那张桌子上摆着,我带回来了想着防身用……”
看来还记得战斗时发生的事情嘛。
禅院直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目光穿梭过她的肩膀,定在她身后不远处随风飘荡的柳树身上,那里正深深地插着不久前被禅杖震碎的为少女所使用的武器碎片,如同凌空掉落的破碎玻璃渣破入土壤中去一般轻松。
刚刚的她仅仅靠着那样一把水果刀就敢与手持咒具的诅咒师对战。
是根本没有意料到对方的实力是多么得恐怖所以才这样理所当然地拿起了做工粗糙的小刀,还是说根本不把对方的实力放在眼里所以有恃无恐地随意端起身边的武器,就可以风轻云淡地迎身上去对战呢。
这样近乎淡漠与无视器具途径用途悬殊的胆识……
禅院直哉看向她垂着脑袋纠结咬唇的清秀面容,微垂下坠的眼睑与柔怜弧度的细眉让她看起来怯懦又失落。
病怏怏的。
真是……完全不符合,完全没有办法理解。
“他们如果下次还来找你,你还可以防身,你今天什么都没有带。”夏油小红点了点水果刀的刀刃,道。
说着,少女渐渐展露出赧然又愁惴的真正思虑:“嗯…主要是我的哥哥马上就要来接我回去了,如果发现我随身带着一把小刀,会质问我的,哥哥是在这方面是很敏锐的,我不想让他卷入这个莫名的场景里。”
脑海闪烁过哥哥修长的身影和他如陷进幽深的茶棕色里一般的无言,小红不合时宜地想起许多次哥哥缄默着望向窗外的景色,接近无暇的轻松日常里的他熟悉而又陌生。
也唯有谈到此处,她才不会露出那幅忧虑的、如反复被抛弃的流浪猫猫一般的神情,反而带着顿涩的幸福感和独属于对关心的人才会有的烦恼。
湿漉漉的清澈眼眸里的不安,逐渐添上符合这个年纪的可爱与依恋,胆小猫如池中皎洁沾湿的弯月,玲珑又破碎。
禅院直哉看着她沉浸自己的世界一般自说自话,心中莫名不快。
他语调奇怪地道,像在挽留,又像在驱赶:“啊……是吗?你不要你的‘赏金’了吗?小红妹妹,你的人道主义精神呢?帮助我啊倒是。”
说“小红妹妹”时他咬字带着微妙的讽意,让望着他眼神的少女打了个冷战,分不清现在出言讽刺的他和刚才叫自己赶紧滚就算是积福了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你的脾气好怪。”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的哭哭小红复杂地看着他,道。
“哈?”没有等到她回答反而被如此评价的禅院直哉猛地起身,扯到腹部的伤口又传递来一阵剧痛,让他猛然乍起的音调狰狞而沙哑,吓了夏油小红一跳。
她虽然没有再掉眼泪,但神情让看了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在无情地折磨她:“……你好凶。”
说着,少女纠结地把手放在胸前,缓慢站起身来道,“虽然不知道禅院君你是怎么联系上家里面的人,但是我的哥哥确实在家里等我回去,我这么久出来没有跟他们说……呜呜,哥哥一定会很担心的,搞不好小红还会被挨骂,所以,我要走了。”
把玩握在手里的水果刀的动作微顿,禅院直哉冷笑,似乎不感兴趣她的死活:“啊,走吧,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