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光影清浅,陈敏终的面色多了一分净。
他等得随意,并没有将她掩藏踪迹的事情放在心上,反正他总能找到她。
陈敏终没有兴师问罪,裴迎却感觉自己的小把戏被他看透了,他要盯住一个人轻而易举。
“殿下,您的指挥使一身好本事,拿来看住我,真是大材小用了。”她微微咬牙切齿。
陈敏终心想,她竟然还敢忿忿不平。
裴迎半躺在马车的软榻上,将脸埋进去,闷声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呀。”
“哼。”裴迎恼羞成怒地将脸埋得更深了。
车辙轧过路面,骨碌碌的声音中,陈敏终的声音不轻不重地掷落下来。
“任性也没用,你得给我一个交代,方才做什么去了,”他嘴角有讽刺的意思。
“不是看病吗?”
裴迎将头抬起来,小脸蛋已经憋红了。
“我想起来在玉福祥给嫂嫂定了上好的湖绸,所以绕了一趟路,怎么,您不信我。”
她才十五岁,打起谎来面不改色,她没指望陈敏终这个心机深沉的人会信她。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反正,她已经好几次挑弄他的底线了,早晚有这一回,忍无可忍獠牙相见的时刻。
裴迎脸上那副倔强的生气模样,仿佛在说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嗯。”陈敏终回道。
裴迎有些出乎意料,他用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没再追究,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
“有件事要告诉你。”陈敏终的声音蓦然轻下来。
“赵太傅已经有两日不曾上朝,请辞的奏折递交上去,得到陛下允准,昨夜,赵家十四口收拾细软离开京城了。”
他在静静端详裴迎的脸色。
裴迎心头一颤,赵太傅告老还乡了?
为何如此突兀,可他明明在骨笛的信纸里与裴迎约好了事宜,她紧紧咬着下唇,面色泛白,一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赵太傅这个眼中刺被他拔走了。
自从赵太傅在东宫给裴迎传递消息,看画、赠笛,一切都在太子的监视之下,他不会允许有意外之数,赵太傅若想保命,只能离开京城。
裴迎问:“您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良久,陈敏终缓缓开口:“裴氏,希望你怜惜你自己的性命。”
这会是他说出来的话吗?
裴迎有些不明白了,他将她弄糊涂了。
陈敏终说这些话时,仍旧没看她一眼,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没想过,若是你不明不白地死了,您父亲会伤心,你哥哥嫂嫂也会伤心。”
他的话锋暗藏杀机,语气却恍恍惚惚地温润。
裴迎正出神间,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从她怀里拉过去,然后,慢慢地放在他的膝上。
她尚未反应过来,来不及瑟缩,也不敢挣脱。
他的两只手掌,漫不经心地拿住了她的小手。
陈敏终指腹的薄茧,若有若无地摩挲过她柔嫩的手背,他握得不紧,两只手掌半开半合,没有完全合拢地将她的小手围住,似乎还给她留了缝隙,等她自己逃出去。
殿下闭上眼眸,不知在沉思什么。
殿下他是在装睡吗?
她明白,他可清醒着呢,他清醒的时候,总是克己复礼,一丝也不容侵犯的模样。
眼下,是他先拉过了她的手,又热又叫人无可适从。
他似乎是无意地握着她的手,又无意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殿下真狡猾。
“殿下……”她唤道。
“别闹了。”陈敏终紧抿的嘴唇忽然吐字。
他这句话本应该是一句威胁。
本该说的是:别闹了,再闹宰了你。
可是在裴迎听起来,他的语气像是一个丈夫的无奈。
像是在说:别闹了,好好过日子吧。
裴迎怔住了,她是真的有点糊涂了。
马车内静默无言,小宁往里头瞧了一眼。
小宁又想起了自己曾在太子面前,表露过对太子妃的杀机。
小宁认识陈敏终十二年,深知他一向冷酷到无懈可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陈敏终什么都舍得,是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
他对风月情\事也无兴趣,那日却踏进了宝烟斋,在小宁诧异的目光中,俯下身仔细选了一对耳坠。
“姑娘会喜欢吗?”他认真地询问小宁。
小宁笑道:“我也不懂。”
那是一对玉兔捣药的耳坠,通体白玉,药钵莹青色,镶嵌了两粒红宝石,小巧可爱。
他挑得那样用心,一定是很重要的女子。
小宁问:“您要送给谁?”
他想了一会儿,说:“送给母妃。”
他说是送给母妃,小宁却在裴迎的耳垂上看到了这对坠子。
马车平平稳稳,小宁仰起头,心想:或许娘娘死了,殿下也是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