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裴府已是傍晚,陈敏终在半途下马车离开了。
阿柿热了水,搭上帕子,裴迎一脚进了浴房,见到敞开的两扇门外,两廊柱间,小宁站在如水夜色下。
她这一天本就不顺心,尤其在面对这个派来监视她的人。
“今日你是怎么在玉福祥逮住我的?”她忍不住问。
小宁说:“太子看重娘娘,是以并非在下一人护送您。”
“哦——”她拉长了语调,渐渐愠怒。
“这便是说,大街上挑梨膏的卖菱藕的,捏泥人装裱字画的,舞狮子踩高跷的,贩夫走卒,都是你们的眼线。”裴迎一字一句冷声道。
小宁一笑:“倒没这么严重。”
他补充道:“不过差不离。”
“你们混账。”她又气又无奈,低声摔下一句。
陈敏终支配欲极强,他秉承着暴君的血,生来便习惯替人做主,对于叛逆的人从不曾松懈。
那只雪白的手投下阴影,操弄着摇摇欲坠的信念,永远以施压为手段,凤眸中的冰冷,如影随形,哪怕他人不在,也仿佛无时无刻被他扼住喉咙。
陈敏终是深湖,包容万物又吞噬万物,裴迎从第一次见到他便明白了,他内敛又霸道,无知的人终将被溺毙。
裴迎翘起嘴角,淡淡地讥讽:“你们可真是看得起我啊,怎么,连我洗澡你也要盯着?”
小宁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呛声弄得愣住,他背过身去,低声道:“在下方才失礼了,望娘娘恕罪。”
她拎起那只绣鞋,朝门外砸去,这气憋着顺不出来,连饭也吃不下,她不敢对陈敏终表达不满,还不能扔一扔鞋子了吗?
小宁并没有躲,绣鞋直直飞去,砸在他的肩头,一个滚落没入阶旁的花盆上。
他望了一眼,是一只翘头缀碧青珠的小鞋。
淡淡的霁青与螺钿紫,花纹样子做得细致,小小的贝珠和碧青玉点缀其间,一步一摇曳。
裴迎不喜欢这鞋子,因为这也是陈敏终送她的。
她就是喜欢缝了金线的芍药纹样绣鞋,金灿灿的又富贵,凭什么让他来决定自己穿什么。
小宁很快移开了眼睛。
她狠狠地门关上,一面卸下装饰,一面冲着外头说道。
“不怕你给陈敏终说坏话,统统跟他告状去,让他来收拾我,我要看看他怎么收拾我。”
氤氲的水雾中,裴迎的脸也被蒸红了,她略微带了哭腔,也只敢在自家府里说这些话。
“陈敏终,你个黑心黑肺的大混球,你就知道欺负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阿柿担忧地提醒道:“娘娘,咱们方才扔出去的鞋子真的不要了吗?”
裴迎忽然想起来,若是她回去时,不见了那对鞋子,又要惹出麻烦来。
她憋了半天,涨红了脸,恨恨地憋出一句话:“一会儿,把鞋子捡回来。”
怎么扔的还得怎么捡回来,裴迎将身子往水下沉了一沉,迫于陈敏终的压力,最终还是选了忍气吞声。
阿柿将屏风上的衣裳拿来,她换了一件琵琶襟飞鸟描花衫,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她却听见花厅闹得不消停。
“这是什么动静?”她派阿柿去打听。
没一会儿,阿柿从影壁后头匆匆过来,她性子镇定,一向难有这样慌乱喘气的时候,裴迎的心蓦然揪起来。
阿柿道:“那位姜大公子找上门了,老爷正在前厅接待他们,只是姜大公子瞧着来势汹汹,他手底下的人个个横眉竖眼,只怕来者不善。”
裴迎问:“姜曳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裴家早跟他半点关系扯不上了。”
阿柿:“娘娘您忘了,先前姜家下聘,老爷收了他们三百抬聘礼,估摸着这会儿是来要回聘礼的。”
裴迎确实记起了这一茬,原先姜家朝裴家下聘,一度惹起京城热谈。
姜家千年底蕴,经历三次改朝换代而不衰,当今姜家老家主高居内阁首辅,更是位极人臣,深蒙圣恩。
皇帝虽然性情暴躁,却难得地在姜老家主面前有几句温言。
朝堂中谈起出身,若是与姜家派系沾亲带故,少不得令人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