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来,像往常一样,翘着一边嘴角,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料到这个问题,也没有想到,临别之时竟是用此话当最后的念想。
“百里池”又补充道:“小池的池。”
“那你倒是没有骗我。”
他狭长的眼里又是笑意满满,朝她龇了龇兔子牙。
“此去凶险,你一人上恶水寨危险重重,还是不要去了吧。”
“没事,我说过要去的,现在就我一个去了,也不怕保护不好你,孤家寡人一个人,就是去了,折里头,也没什么。”
“你不先去襄潭吗?”百里池知劝他不住,忽的开口问道。
李留鱼也没想到这一遭,愣了半晌:“我去襄潭干什么?”
“去拜拜襄潭娘娘,让她保佑你,拜完再去恶水寨。”
他忽然笑了,晨阳的光折进浅色的眼中,一派温柔。
“那就来不及啦。”
“再说,我也知晓了,襄潭娘娘不会保佑我的,她给了念想,我留不住,想必不会再帮我了。”
说完这句话,他招招手,背对众人往山下走去,再没回头,也没停下。
周围的卫军起身,其中一人上前刚要询问,晏临微微摇头,不再看他。
“山中寒凉,请殿下移驾。”
百里池望着那道不曾回头的背影,思及千重山顶的万家灯火,思及生死台上举世无双的朱砂红痕,思及襄潭边小山贼无赖的喊她媳妇儿,具是皇城中她不曾见过的风景。
“走吧。”
说罢自己也往下山的路上走,留身后一众人等。
方才欲开口询问的将士走过去,同晏临道:“大人,便放此人归山吗?”
“查他是谁,他不是李吟泊。还有,事情办完。”
“是。”
这将士一挥手,一众人等皆随他而去,往方才掩藏的地方走。
晏临将方才那持刀之人与殿下的谈话看在眼里,知此时不可杀他,可他二人话中句句非寻常关系,掩下眼中翻涌情绪,跟上了前面独自下山的小公主。
身旁多了一个人,百里池却不想此刻问他,如何找到自己,郁冲在哪里,如何调动郁家军士,问了也得不到回答,何必自讨没趣。
只是与自己过不去罢了,想自己在宫中与他度过年年四季,看尽了人来人来,母后去世,后来父皇也不在了,每每伤心欲绝,都是晏临陪在身旁,可他却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
明明靠得那样近,却又离得那样远,琢磨了好些年,琢磨不透,便索性算了,可偏偏此时又出现在这里,搅乱本来心如死灰的平静。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
好容易等到小公主开口,晏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个多月来再没有一刻如同现在一样,雀跃不已:“殿下是大郢的殿下,不回宫,要去哪儿呢?”
“可我不想了。”她知晏临为人处事循规蹈矩,礼教是天,开口便是殿下,大郢,公主,此番回宫,也不知情形如何,在千重山的这些日子就像一场梦,叫人不愿意醒来,如今被叫醒,除却恋恋不舍,还有对那惊梦之人的怒意。
他没错,只是白白承了一腔无处宣泄的怒意罢了,百里池心知不应待他如此,只是听到这般迂腐说辞便心生厌烦,道:“我回去了,当我那什么劳什子破公主,在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宫墙里,没一刻不在想我那不知是不是被窜了位的父皇,还有生前发了疯的母后。”
说着停下脚步,四周无人,只有晏临一人被她这番说辞,又是劳什子,又是破公主惊着了,也随着一并停了下来,站在她跟前不知所措。
“这宫中人人口中称我殿下,又有几人将我视为公主呢?”
晏临知她失意,见曾经娇艳如阳的小公主面上只有愁思,在宫中举步维艰,朝中盼着她回不去的人比比皆是,心中钝痛,垂着眼望着此刻与他不过咫尺之间的小池殿下。
百里池不想与他多费口舌,晏相扶持百里崇,又如此待她,此刻礼遇晏临已是最大的仍让,便转身不再言语,继续往山下走。
却不料被人一把握住手腕 。
这等唐突之事,将本就翻涌的怒火浇上一层热油,百里池手腕一挥想打落他的手,可想来这些年修习箭道的一身武艺都用在这手腕上了,竟没能挣脱开,反叫他拉的往后一倒,这地上嶙峋山石颇多,又是脚下一滑。
“别人怎样想是别人的事,只要晏临活着一天,殿下便是晏临的殿下。”
他一手扶着小公主的腰,一手仍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晏容清定是不知他习武之人的气力有多大,腕间阵阵发酸,又或是心头酸意涌上来压不下去。
“你又能做什么呢?你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左不过是我的一个小小指挥使罢了。”
晏临望着她的眼睛,惊觉竟与小时候没什么不同,仍旧是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精致的小琼鼻,还有那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一声声唤他晏小二的樱红唇口。
“殿下想做的事,殿前司也好,御史台也好,只有我晏容清一人,愿意以命相搏。”
听他一字一句许下搏命之言,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幼时,常常着找各式各样的理由去演武场偷偷看她亲自选的小侍卫的样子,晏容清长得很好看,她一直都知道,而如今彼此牵绊许多年,才发现,
他与小时候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