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留鱼见百里池面色难堪,知她心气高,此时师傅这般说话,定然使她心中难过,便站出来,解了下巴上的系带,摘下帷帽,道:“师傅不用如此激我,也不用开口讽她,我知道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寨中老小,即便将我当个物件似的困在这儿,可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不知好歹,如此,我不下山便是。”
怄气的话,说出来伤人伤己。
李无寅只淡淡的扫了眼他二人,什么话都没说,转身便走了。
“可总有一天,你困不住我的,我该知道的都得知道。”留鱼见师傅不说话转身便走,心中有话却不好开口,又是多年不解,又是不甘被困山中,怒气难压,追了出去,朝着那道背影喊。
李无寅没再回头。
院中夜风起,吹动他手中帷帽的缦纱,空中多云,遮蔽了月光,遮蔽了眼前能见的路。
“你说,为什么师傅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小时候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虽然父母走得早,成了孤儿,可得大当家指点武功,派人教我读书习字,就觉得我与寨中其他孩子不同,是被寄予厚望的,也许有朝一日,我夺了刀王,师傅就会点我当他的传人。”
留鱼说着,坐在了屋门口的小台阶上,一手撑着地,躺下身子,望着空中什么也没有的黑夜。
“又或者,师傅待我没什么不一样,教我武功,然后便随我自生自灭,除此之外也不会多问一句话。”
他继续说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自从入寨以来,留鱼的处境她看得分明,众人称他一句少当家,又有几个人当真呢。百里池心中苦笑,自己又何曾不是,一个遗孤公主,有谁把她当个人物呢。
她走到台阶边挨着坐在,叹口气:“你师傅总有他的道理,不下山便不下山,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在气这个。”
“大当家既愿意传你一身武艺,教你夺刀,便没有害你的道理,难言之隐,是苦衷就不能说,这本就是个死局,你气他不告诉你也没有法子。”
“小池,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师傅害不害我,只想知道我是谁,为何不能下山?师傅是不是怕我做了什么害到寨中之人,又或者我这个人本就不该活着,活着叫人认出来,仇家找上门,给大伙儿惹事。”他呼吸急促,心中苦涩难忍,坐起来睁开眼睛,望向身旁坐着的姑娘。
“如果要我这么不明不白藏在这里过一辈子,我不愿意的。”
百里池坐在台阶上,听着天性明朗的少年郁郁难平,说着过往人生的委屈,好似看到了自己,种种只为外人所见的荣华富贵,宠爱有加。
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冷暖,宫门重重,里面的是是非非好像都淡了,千重山的日子过得无拘无束,令她不愿意想起难以跨过的前尘往事。
起初对晏临恨之入骨,自付待他不薄,细想可笑的却是自己,当初随意一指,断了别人的大好前程,此时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身为晏相之子,即便来刺杀,也是各为其主,臣子本责罢了。
也不知表哥与揽胜此时可还安好,平日里不敢去想,满心满眼都是小舟飘远时,他二人决绝的背影,若是她自己在这山中自在度日,如何对得起那日之事。
每每思及这些,只觉胸中气闷,郁气难忍,此刻与小山贼各有心思得躺在这石阶上,人世走一遭,任你是谁,都有烦不完的事,伤不完的心。
“我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对我很好,可也就是吃穿不愁,事事不用我烦心,再多也没有了。你说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百里池侧过头,望着留鱼秀气的侧脸,不自觉地说。
言罢,轻笑一声,又道:“我住的地方很大,可真心对我好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所以便叫我连旁人的好,一点一滴都想抓住,实在是个令人厌烦的人。”
“再后来,我父亲去世了,就更空旷了。”
留鱼听她话中寂寥,抿了抿嘴,瞧瞧举起手往她后脑勺上一摸,柔软的头发触碰掌心,叫他心神微晃,随即道:“那往后我对你好,泼天的好,不拘什么一点一滴,我把能给你的都给你。”
“那我可就不好抓住了,我哪能握住你泼天的好。”被他摸着后脑勺的姑娘笑着打趣,他却再没心思想那话说的是什么,只觉得想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给她,叫她紧紧握在手上。
“不用你抓,我自己就会跑到你手掌心。”留鱼一下子窜到她面前,笑出了小兔牙,眼下的小笑纹像条鱼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