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个?朕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虽说温泉行宫建成后成烈帝自己还没去住过,但作为给长子的奖励,他仍觉得不算什么,因此面露讶异,随即寻思道:“但朕记得你似乎不喜热汤。”
贺晃川当然讨厌热汤了,他体内有烈阳气冲撞,既是赤脚走在冰天雪地中也不觉寒冷,但他需要一个借口前往温泉行宫提前清除积雪,另外还可接正被困在冀州附近的姬岚一行来行宫安顿下来。
而之所以没有直接提出质子一行有困风雪的可能,贺晃川也有自己的考虑。
毕竟别看事后成烈帝觉得丢了颜面,但此刻贺晃川真要提起派人扫雪迎接,他又会觉得对待区区质子过于隆重,有损朝廷威严,同时群臣也会怀疑他这个太子如此热切挂心靖南王质子,是否有拉拢结私之嫌。
但倘若是在行宫游玩碰巧遇上对方求助,不辞辛劳接来安顿,便是他这个太子识大体了。
“禀父皇,并非儿臣想泡热汤。”贺晃川做出伤感的样子,胡诌道:“而是此次回京,儿臣深感岁月如梭,转眼二弟七弟都已不再是当年稚子,身为长兄我却甚少与他们相聚玩乐,便想趁此时机,借行宫好好叙叙兄弟情分。”
他没提带着贺潜岫,主要是贺潜岫虽然跟他一样,身为资质上佳的长女被成烈帝喜爱,但最近却刚因裴雪琼自刎之事惹了成烈帝发怒;其次是泡热汤这事,若是他们兄弟三人都已成家,便带上女眷陪着贺潜岫也就罢了,单他们三个光棍还叫贺潜岫,是生怕贺潜岫身上的闲话少了。
而那头成烈帝闻言一愣,脸上浮现些许恍惚,别说一年到头四处奔波的贺晃川,估计他自己都很少去关注这两个儿子,如今想来也是有些许愧疚,至于贺晃川压根没提其他妃嫔所出的皇子,仿佛并不拿他们当亲兄弟……成烈帝更是觉得理所应当。
“好……好,你们兄弟能和睦相处,是天下之幸。”
成烈帝其实本来还以为长子是新得了什么美姬宠婢,想带人去行宫游乐,毕竟到了年纪……不要脸的说,龙族生性就是如此风流,贺晃川常年忙于政务从不近女色,他反倒觉得不太对呢。
但这样成烈帝就少不得要顾忌黎家的面子,提醒贺晃川勿要在婚前太过招摇,但眼下既然说是与兄弟叙情,便无妨了。
“不过三位皇子出游,此事不可怠慢。”成烈帝沉思片刻,开口点名道:“威远侯世子剿除妖患表现神勇,做事也稳妥,便由他领军护送太子一行至行宫。”
路怀雍尚无官职在身不能上朝,威远侯站出来代他谢恩,内心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圣上记住了他们侯府,有要起用的意思;忧的是太子不知会不会生出灭口之心。
但没人关心他的纠结,下了朝,卫国公黎景山便拦住贺晃川的去向,面上恭敬,口中却咄咄逼人道:“太子为社稷连年在外奔波,老臣说不得什么,但如今刚回京,便又要去往行宫,可是在躲韶光?”
黎韶光是黎景山的孙女,如今黎家大房嫡幼女,八岁就被成烈帝破格封做容华郡主,常常将其宫来与贺晃川贺潜岫等皇子公主一同玩耍,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但此刻贺晃川闻言轻笑,装傻道:“表妹今年已有十七了吧,孤再与她像幼时那般亲近,恐怕会惹来闲话。”
卫国公听出他言外之意,脸色难看道:“涉及龙嗣传承,不是仅凭殿下一人喜好便能做主。”
这已经是威胁了,贺晃川当即冷下脸:“是不是孤做主,卫国公不要妄言过早,否则说不准最后龙嗣传承事小,耽误了韶光终身才事大!”
“你……你竟……”卫国公瞪大眼睛,想不到一向温文有礼的太子竟说翻脸就翻脸,一时哑口无言,贺晃川却不再理会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
转眼又过了三日,冀州境内一处偏远客栈里,仇岚正抬手覆在宁夫人额头,为她缓缓渡去灵气,等采萱端着铜盆进来,他才迅速收回手。
“公子。”即使已被宁夫人认作义女,采萱仍旧不敢称呼仇岚为兄长,此刻拧着毛巾忧心忡忡地道:“母亲都病了好几日了,这附近连个正经大夫都没有,外面雪下的都已经没过了马膝盖,根本没法儿走,再这么撑下去别说母亲撑不住,咱们的吃食也供不上了……”
“这客栈地窖里不是还有许多白菜吗?”仇岚听不出她的暗示,道:“这大雪封天,别说你们这些四体不勤的人了,外头狐狸都找不到吃的,但你一天能比你的同类多吃好几根白菜叶子,这还不够奢侈吗?”
采萱:“…………”她要是就为过这种“奢侈”日子跟着入京,还不如当初留在王府呢。
但这几天她摸清了仇岚的性子,这个男人空长了张俊美无俦的脸,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说,为人处世还十分残忍粗野,护送队伍里但凡有不服从命令想要搞事的,他都二话不说先把人打个半死不活,扔出队伍自生自灭,事后还说要很慈悲为怀地补一句:“我今天放你一条生路,你要记住我的大恩大德。”
等到了冀州,护送的侍卫已经少了一半,被清理出去的几乎都是靖南王的眼线,看得采萱噤若寒蝉,而宁夫人起先也很惊诧,但后来更多的是欣慰儿子如此果断刚硬,想来入京后不会任人欺辱,甚至背后偷偷落泪,感觉自家儿子肯定是这些年吃了很多苦,才不得已养成这样的性子。
采萱就觉得离谱,但上了贼船她也不敢轻易跳下,不然仇岚也放她一条生路怎么办?
“我……我当然是觉得挺知足了……”采萱笑得艰难,又把目光放在宁夫人身上,望着这个往日温柔善良的妇人脸色苍白,其实心里也有几分不好受,抹了抹眼泪道:“外头侍卫已经在清雪了,只望快点清出条小路来,先给母亲找上大夫再说。”
“啧。”仇岚不自觉发出烦躁的动静,他心知给宁夫人渡灵气只是治标不治本,也有些发愁,要是能变成狐狸就好了,他可以背着宁夫人跑出去看大夫。
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仇岚突然又记起什么,道:“我记得雪刚没过小腿那会儿,马车还跑得顺畅,按照这个脚力,就算没了膝盖,也不至于一步都跑不动。”
“啊?”采萱只当他久居深山,不知这些常识,便道:“公子不知,那马不是一般的马,而是吸食了山鲸玉的灵马,按说不惧地形多艰难险阻都可顺畅前行,但前提是供它们吸食的山鲸玉足够,王府……许是没考虑过会遇上这样的大雪天,准备的山鲸玉只够晴天马儿行进的。”
“放他屁的没考虑到!”仇岚拍案而起,咬牙切齿:“他们就是欺负爷爷仙道中人,不食人间烟火,算漏了这些!”
采萱:“…………”
“算了。”仇岚半晌掐了掐鼻梁,掏出贺晃川那条铃铛缎带道:“这个可能用?”
“当然!青色……公子这铃铛可是最上等的山鲸玉了……”采萱顿时面露崇敬,接着又试探着问道:“可是山鲸玉被吸食灵气后就会变为普通的玉石,失去原本的效用,公子真要用吗?”
仇岚心头亦在滴血,这可是贺晃川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啊!就算他自信可以不靠铃铛仍旧让贺晃川喜欢他,但他也不想真失去了让贺晃川想起那段记忆的机会……可是他答应姬岚要照顾好宁夫人,若是没有这具身体这个身份,他根本见不到贺晃川的面,又岂能轻易食言?
“拿去用吧。”他最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