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筱不想和他玩了。哼哼两声站起来,捋好衣服,便牵着他的手往院子外面走去。
祁晏没再逗她,只是手腕一转,反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很薄,十指匀细修长,轻而易举便能完全包裹住迟筱的手。
偶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茧子,会在不经意之中擦在手背上,有些细痒,又觉得是错觉。
书房设在主院。
迟筱的骨气,就维持了一个晚上。
公主府的下人对此已然是见怪不怪,只是笑看这对夫妻,身影一前一后匿于重重回廊之后。
回廊曲折,承了江南园林一脉奇山怪水风格的院子里,茂盛的树木只被简单修剪,枝叶旁逸斜出,映在自湖中引来的活水小池塘里,仿佛是藏有另一个同样具有勃勃生机的水中世界。
蝉声不停,飞鸟掠水,挂在转折处的鸟笼里的画眉见了他俩,扑腾着翅膀啾啾叫唤。
祁晏只需回头,便能看见乌发浓密、面上一派欢欣的妻子,正安安稳稳被他牵着手,扭头逗着那毛羽蓬松的小鸟。
他敛下眼,热度顺着相连的手传来,似乎流入四肢百骸,又觉得汇作一股传入了跳动不止的心脏。
从未感到如此充实。
手握得更紧。
不一会,到了书房。
宣纸铺开在桌案,眉目姝艳的女子挽起宽袖,露出一双素手。
她立在桌案旁,真就安静地开始磨起了墨。
祁晏思索了几下,才慢慢下笔。
显然可见,他画起自己来,完全没什么情感所在。
观他笔尖下形貌渐渐成型,纵然迟筱并不怎么懂画,也能看出这其中的差距。
但大体还是上乘。
她像极了后世的甲方,“这个不好,你重新画。”
祁晏从善如流,揭开这张。
但他没有立即动笔,只是打横把迟筱抱起来,放在临窗的软榻之上。
迟筱:“?”
祁晏含笑,“某自知姿容不如殿下,有殿下珠玉在前,这手中的笔,多少是有些动不了了。”
“还望殿下垂怜,且在这坐上一会,让某多看几眼,解解相思。”
他着重读音。
被迟筱横了一眼。
他又开始了!
但祁晏笑吟吟递过一盘果梅,她也就勉为其难接过了。
嘴上却还要不满意,“下次补给我。”
随手从榻边小桌堆高的话本里抽了一本,便倚着靠背,慢慢看起来。
该是岁月静好。
迟筱却猛地皱起了脸,别开看本子的视线。
祁晏:“?”
他凑近看了看,了然。
京中文官都是正经进士出身,朝堂上吵得面红脖子粗也不忘引几个典故,含沙射影夹枪带棒很有一套。
但逢休沐,便会换着主家,轮流举办各种赏花赏月赏东风但凡是个东西都能赏鉴一下的宴会。
然后写诗。
然后互相吹捧。
要迟筱说,大部分人品出的那点东西,诘屈聱牙,牵强附会,简直是“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直一杯水”的表面意义的真实写照。
但总有人当了真,居然还真的去出了本诗集。
便被迟筱无意中混着话本买了回来,看了几页觉得牙能酸倒三天。
她捂着脸,顶着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扔开了那册子。
想了想又逼问,“你没写过这种吧。”
祁晏沉吟一会,微笑,“并无。”
自知诗才不佳。
迟筱满意点头,“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这上面,我的滤镜会碎。”
她总喜欢说些奇奇怪怪让人听不懂的话。
日影斜移。
祁晏抛开了脑子里这些有的没的,疲倦地靠坐在迟筱身旁。
他声音懒懒的,“我睡一会。”
近来祁晏是越来越忙。
他熟练的像是当了几辈子官,事务上手的极快,条理明晰、处置得当。
加之颜值极佳,令人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也就忘了这人面善心凉,诸事无有能蒙混过关的余地。
自然,他有能力,便得以升迁。
责任越大,也就越发没有了自己的时间。
迟筱摸了摸他的头。
又换了一本正经话本来看。
思绪像是从云端坠下,直落到蓬松柔软的棉花中。
祁晏埋首在妻子的颈窝,呼吸间是馨香浅淡的味道。
那些平日里旧派新贵的争权夺势的心思,在归家之后,便都散去。
睡梦里,他看到了前世。
那个恣睢妄为、冷心薄情的小公主,眼尾略略上挑,正回头静默注视着他。
她慢慢张嘴——
“走吧,回家。”
像是魔咒一般,那盏昏黑夜色里亮着微弱光芒的莲花灯提在了那人手里。
转瞬,她的脸,与倚坐高楼、掷花于他的女子重叠、交融。
“……”
似乎是前世的画面。
但这一次,小公主哭花的脸被祁晏抹去。
青年心想
她当永远是春风拂面、笑靥如花的样子。
……
“你怎么了?”
身旁人见他梦中紧蹙着眉,连忙放下话本,叫醒他。
祁晏缓缓睁开眼。
橘黄的光铺散,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
竟已至黄昏。
迟筱正关切地望着他。
“……无事。”
他闭了闭眼,扯出一抹笑,“只是睡得有些昏了。”
祁晏从来只道情爱不过如圣贤所言,举案齐眉、相携度余生。却没曾想过,有朝一日,这情与爱,会像是蚀骨迷心的毒——
她是解药。
何其不幸,兜兜转转还是她。
但何其有幸,这一世,被选择的是他。
“晚上能吃碗冰豆汁吗?”
“不能。”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