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壁被敲了两下,半夏掀开车前的流苏钻了进来,看见阿狸裹着毯子贴在公主身边,有些意外。
“咦,阿狸你没跟小满在一起?”
少女扫了一眼身上的毯子,靠在公主身侧缩了缩,心虚地瞄了案前的茶点一眼,慢吞吞道:“满满和,姐姐都不在,我来服侍殿下的……”
虽然毯子在她身上,但给公主倒了热茶,也算服侍到位了……吧?
半夏也没在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转而回禀道:“殿下,陈同江听到我说开仓放粮,面色青白交替,含糊其辞,极是敷衍。”
萧佑銮托起茶盏,轻吹一口,白雾缭绕。
“应是王庆礼抓住了他的把柄,把他也拖下水了。”
“这群狗官!如今常平粮仓仓储不明,转运司、常平司和安抚司三司长官沆瀣一气,城外那几万难民可怎么办?”
半夏忿忿然,忽而又想起什么。
“对了,不是还有提点刑狱司吗!提点刑狱公事是赵洪临,赵家可是被先帝赐过‘廉正传家’匾的家族。赵洪临在沂州百姓口中风评极好,平日里也只待在府衙里办公,除了例行往来,不与跟其他州官交际,看着跟王庆礼他们不是一路人……”
半夏期待道:“殿下,我们要不试着从他下手?”
萧佑銮抿了一口茶水,垂眸把杯盏送到阿狸手中让她捧着暖手。
这个傻瓜,忘了加入茶包,泡出来的这壶茶就只是煮开了的花瓣露水。
“提刑司掌司法、刑狱、监察之职,赵洪临在沂州城待了这么多年,肯定知道不少。如今还能保住官位,独来独往置身事外,摆明了是跟王庆礼达成共识,自己明哲保身,两不相帮。
一个抛下了监察职务的刑狱公事,跟小小的知事判官有什么区别?”
半夏听公主说完红了眼眶,一手握拳扣在身侧,愤愤不平。
堂堂刑狱公事,畏惧上官权势而闭目退缩,不能督治奸佞、保任廉能,算什么检法长官?
半夏从小就被贵妃派到摇光公主身边伺候,见识的都是皇城的富贵。后来跟公主去淮南路治理封国,也没受过什么苦,反倒见识了百姓的苦难困顿。
她和秋实一行四人,是眼看着淮南路在公主治下,从荒野千里、饿殍满地逐渐恢复过来,从无到有建起一座座人丁兴旺的大城的。
淮南路的官员是从基层选□□的,是公主甚至她们四人一个个挑选出来任命的。
半夏自己亲眼见过,淮南路的小小判官,就敢越级上奏弹劾长官。被罚薪打了二十板子杀威棒后,那个脸颊黢黑的文官挺着笔直腰杆,站在公主面前侃侃而谈。
即便背后衣袍渗血,腰背发抖,那名判官也还是声音洪亮地参了冬芜一笔。只因为掌淮南全境军事的冬芜大人手底下,有一支卫队练兵踩毁了小片庄稼。
冬芜事后还向她们抱怨,说那个小判官逼得她严整军纪,罚了整支卫军,勒令其向百姓赔偿道歉,并保证于农时去村里帮忙;她还在繁忙公事之外,抽空熬了几个大夜跟公主写了千字的悔过书……
可出了淮南路,离京师仅百里的偌大沂州城,堂堂提刑司长官,竟就眼看着州府上下狼狈为奸、祸害百姓,州府郡治烂成这个样子,只顾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半夏气得眼眶发红,嘴唇紧抿,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下去。当即被呛得咳了好几声,瞪大了眼睛对阿狸道:“你给殿下泡了一壶清水?”
少女本担忧地看着她,经此一问,也瞪圆了翠绿的眸子呆了一会儿。
“啊!”捧起手中的茶啜了一口,果然是白水,又呆呆地仰头望向身边的人,圆溜溜的眸子似乎在软糯糯地控诉她“为什么不提醒我啊?”
萧佑銮看着注意力被转移的半夏。大管家将满腔情绪抛诸脑后,正急急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把清水倒到地板暗格下的水盅里,放好茶包重新沏了一壶香气四溢的清茶。
萧佑銮心疼又好笑。
手下最得力的四个人里,半夏跟她最久,未经风浪,心思也最是澄澈柔软。遇到人心鬼魅魍魉之事,也最容易陷进情绪里。
往常不知道怎么安慰,都是靠她自己排解难过,或是事物纷繁、有顾满她们牵绊分散她心思。
现在倒是又多了一只伶俐可爱的小猫,乖巧淘气皆能排遣烦忧。
想到这里,萧佑銮揉了揉阿狸的头。
少女乖巧地贴靠在她身旁,听着半夏唠叨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身为贴身侍女要注意的各种事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手悄无声息又揪上了公主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