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流民大规模冲击北城门,陈同江甚至把巡城的官差衙役都调去了北城。
沂州城卫杂乱低沉的脚步和集合喊声穿过街巷,径直汇向城北。沿路的民居大门紧闭,商店粮铺早都关门了,许多百姓躲在家中搂着饿极哭闹的儿女流泪祈祷。
萧佑銮一身便服,一行人早早去了北城,此时从内侧登上城墙。刚一上去,顾满就惊叫一声。
此处离正城门有百米远,以城门堡檐为中心,城外乌泱泱成扇形挤了一大帮衣衫褴褛的流民。偶有强壮一点的汉子站在后面,推着身前瘦成骨头架子一般的人往前挤,被推搡的人一边往前挤一边发出痛苦的叫喊。
城内的守卫也一个个列队站在门后,用各种东西堵着大门。
城外破败瘫倒的窝棚里站出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加入冲城的队伍,城门发出巨大的咯吱声响。
站在堡檐下的陈同江怒骂一声,招来一队弓箭手,站在墙上直直往下射箭。
城门前不一会儿就倒了一批哀嚎的难民,但身后的人却不管这些,仍是往前推挤。受伤的难民惨叫着,城门前淌了一地殷红的血。
顾满揪着阿狸的手不敢再看,低下头叫道:“啊有人围过来了!”
成扇形涌向城门的人群中,分了一小撮过来。最前头是一个搂着孩子的瘦弱妇人。她太瘦了,打了补丁脏兮兮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她的孩子比母亲高了一个头,应该是个男孩。看不清长相,两颊瘦得凹陷进去,头发脏乱打结,嘴唇干裂起皮。
少年紧贴着母亲,一起虚弱地挪到墙角下,抬起眼祈求地看向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小群同样缓慢走动的难民。
顾满不忍地回头,“殿下,我们能舍些吃食给她们吗?”
阿狸扯了扯她的胳膊,视线停在城下那对母子身上,碧绿的眸子里一片空茫,似乎在回想些什么。
“不行,满满,会害死她们的。”
妇人身后的人围过来了。
他们瘫倒靠在墙上,有人用无力的气声喊着:“贵人,求求您舍些粮食吧。”还有人躺在地上,手抓着树皮慢慢咀嚼着,更多的人只是躺在那里,用空洞无神的双眼看着城墙。
顾满知道阿狸的意思,这么多人,别说她们随身带的那点吃食,就是府中所有的粮食都给出来,也是杯水车薪。
真要是现在舍粮,无异于是给饿狼群中投一块肉,率先抢到的人绝对活不下去。
少年在妇人怀里瘫软下去,妇人抱着他摔倒,轻轻摇晃几下,仰头绝望嘶吼一声,随即咳嗽起来。
声音有如撕开的麻布,听着就让人心悸。泪水糊开脸上的脏污,孩子躺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妇人冲着墙上磕起头来。
顾满眼中含泪,祈求道:“殿下!那个妇人的孩子要饿死了,我们救救他们吧!”
半夏挪开视线,闭上眼睛,再睁开眼中已是清明,她皱眉呵斥:“顾满,你懂点事儿!我们救不了这些人。”
萧佑銮扫视身后。
黑衣军士身姿笔直,纹丝不动。摇光军跟随她多年,见过惨烈的事情太多,城下之景动摇不了他们。
秋实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墙下,神色平静站到她身后。
半夏佯装镇定,扭过头,手里攥紧帕子,压根不敢再往城下看。分明是强压怜悯,故作冷静的样子。
见萧佑銮看过来,阿狸则用水汪汪的绿眸回望。
“我以前……路上一起的,两个朋友,一个抢食,被打死,另一个饿死了。”
这是她被人伢子卖到中原路途中发生的事情了。
顾满担忧地拉住她的手,阿狸摇头,有些伤感。
“就是,想到她们了。”
她抬眸看向萧佑銮,笑着唤了一声“殿下。”
眼里满是亲近信任。
萧佑銮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阿狸的头,对顾满道:“仅此一次。”
身后军士闻言领命,一人取来一大包糕点,往侧面走了数十步,抓着糕点伸出墙外让下面的难民们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