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十月底,沈琼英照例收又到弟弟沈均益的来信。上面寥寥几个字:安好勿念。
沈琼英急急叫住春兰问道:“这信是谁送过来的?”
春兰忙道:“我刚才出门买胭脂时,有一黑衣人递给我的。我想要叫住他,他却不等我说话,急匆匆便走了。”
沈琼英忙又问:“你可看清那黑衣人长得什么模样?”
春兰思索片刻道:“看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面皮白净,身材高大,鼻子上还长了几点雀斑,样子倒是很斯文。”
“那么,你看清他向何处而去了?”
春兰愣了一下道:“他没骑马也没坐车,看着向是往聚宝门外的方向去了。只是他走得太急,我根本赶不上他。”
沈琼英叹了口气,沈均益两年前不辞而别,以后只每年春秋两季来信报平安,若此次找不到线索,就只好等明年春天了。
沈琼英的思绪飘不由到了几年前。自从父母过世后,沈均益就一直跟着自己生活,家庭的变故让他也慢慢变得懂事,沈琼英经营醉仙楼后,他就一直在酒楼帮忙记账。
沈琼英不愿意弟弟做这些杂事,国朝毕竟科举才是正途,沈家祖辈没有官身,一直是沈德清的憾事。沈琼英托谢临帮忙,特地请了一名中过举老夫子每天来教弟弟读书。只是沈均益年纪虽小,人却很有主见,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读书上。他为人豪爽仗义,爱交友、好美食、喜山水、晓音律,却唯独不爱读书。为此沈琼英很是伤脑筋,也苦劝了几次,骂了几次,他只是不听。
大约两年前,沈均益性情有了不小的变化,也不爱出去与那一般狐朋狗友鬼混了,也不爱去戏班听曲了,就连在醉仙楼记账也不大用心,时常会出现差错。沈均益有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大半天。沈琼英自然诧异,也曾细问弟弟缘故,沈均益对她解释说,想要准备功课早日进学。
沈均益知道努力读书,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沈琼英还以为弟弟终于想通了,欣喜之余也不疑有他,谁知不久后,弟弟便留下一封书信不辞而别。
现在细想起来,沈均益那段时间还是相当异样的。
沈琼英清楚的记得弟弟出走前一天的情形。那天晚上、沈均益说想吃自己亲手做的鸭糊涂。
沈均益那阵子有些消沉,沈琼英一直隐隐替他担心,他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当然要满足。
秋天鸭子最为肥美,沈琼英取半扇鸭子放入砂锅中煮八分熟,捞出放凉后去骨撕烂,再放入原汤中加入少许盐、酒慢煨。在等待鸭肉熟的这段时间里,又取来几根长山药,去皮后捣烂后放到砂锅中与鸭肉同煮,再将姜切末,香簟切丁备用。
渐渐地,砂锅中汤汁开始变得浓稠,沈琼英用筷子不断搅拌防止糊锅,等到鸭肉、山药彻底煮烂,再加入姜末、香簟丁,最后撒上少许葱花,一锅香浓软烂的鸭糊涂便做好了。
接下来,她又做了椒盐鸭舌、苋菜炒虾米等小菜,取出了窖藏三年的羊羔酒,招呼沈均益、谢临一起来吃,也算是一场小规模的家宴。
那一锅鸭糊涂甫一上桌,便吸引了沈均益的目光,鸭肉深红,山药莹白如玉,点缀以碧绿的葱花,黑色的香簟丁,琳琅满目甚是诱人食欲。
沈均益用汤匙舀一勺鸭糊涂送入口中、经过长时间的炖煮,鸭肉变得软烂鲜香、山药亦变得异常绵软,轻轻一抿便在口中划掉,配上鲜嫩的香簟,辛辣的生姜,竟生成了一种极为鲜爽厚重的滋味。在秋深露重的时节喝上一碗,最是温暖慰藉。
沈均益痛快地喝了半碗鸭糊涂,因姜末辛辣,额头上已是冒出汗来,他掏出帕子擦了擦,笑对沈琼英道:“这碗鸭糊涂是用小火慢炖出来的吧,怪不得味道如此醇厚甘美,和我小时候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沈琼英亦笑道:“偏偏在你对做菜这样有心得,若把这心思用在读书上,还有什么不成的?不用说进学,举人都会中的。”
沈均益淡淡笑了笑,对一旁的谢临道:“你看姐姐又来逼我读书了,明明年纪不大,却这样婆婆妈妈的。谢大哥,这几年家门不幸,我们姐弟全凭谢大哥照拂。我敬您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