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饮月从小心思纤细,知道如何吸引旁人注意力,再稍大些,就知道怎么讨人欢心。班上的同学很快就跟她打成了一片,无论男女都很甘拜她的石榴裙下。
她甜美的长相再配上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性格,只要有心,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而对苏饮月一直冷淡的秦言,很快就成了火力的中心。
以前的秦言跟苏饮月都是天之娇女,光芒万丈,对于苏饮月的这些邀宠小把戏根本无动于衷。而如今的她——跟曾经在X市的时候境遇已经全然不同。
为了给苏饮月出头,班上大部分的人都刻意地将不讨好的表演代表名目甩在了秦言的身上。
崔一涵抓了抓头,说道:“要不然我去帮你在老师那里把名字划了?”
秦言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次如果我怯了,下次她们会变本加厉。”
崔一涵叹了口气,颇为不解:“你不是说,只要我装作在电话里跟你分手,再表明对苏饮月一往情深,她到手了,就会放弃缠着你了吗?”
顿了顿,他神色复杂地说道:“我看她好像比你想的更执着。”
秦言嗯了一声,崔一涵又说道:“秦言,苏饮月这个人,看似很热情开朗,和谁都能做朋友,但是她眼里根本没有别人。之前每次跟我搭话的时候,嘴上说的深情款款,眼睛都只是在看你的反应。”
夜风习习,两人在路灯下前行,崔一涵看着她的神色没有太大的反应,这才继续说下去:“秦言,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你一味的隐忍避让,别人只会得寸进尺。我看得出来,苏饮月虽然处处跟你争风吃醋要压你一头,但是她并没有什么坏心。与其避着她,不如开诚布公,也许她不会那样看你呢?”
街上三两车辆驶过。黑色轿车慢慢地驶过道路,秦言的脚步顿住,她侧眸,看向崔一涵,轻轻说道:“开诚布公,自揭伤疤,知道我过去的人,要么觉得我可怕,会让身边的人招致不幸,要么会觉得我可怜,从此以后温言软语地安慰我,对待我像看待一个饱经折磨,脆弱易碎的琉璃。”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仿若自嘲:“崔一涵,你说,你这样照顾我,也是可怜我吗?”
她心里其实早知道结果。
崔一涵无言以对。
他可怜她吗?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私心里,也是可怜秦言的。也许是因为有一丝血脉亲情在,但是至今以来,照顾秦言的百分之八十动机,都是因为可怜她。
他无法像看待正常人一眼看待经历了这一切的秦言,怜悯和同情也占了他感情的大部分。就如同昔日的秦父,在看到妻子尸体的那一刻,占据心扉的只有深恶痛绝的怨恨。
如果秦言身受重伤,如果秦言因祸残疾,也许秦父和崔瑜的心里都会好受很多。
偏偏所有人都死了,死的惨烈,死的绝望。
她却毫发无伤,好端端地活着。
凭什么呢?
什么亲情,什么友谊,什么悸动,尽在知晓秦言是惨烈车祸里唯一幸存者的那一刻,化作了刻骨厌弃或者悲悯同情。
对于曾经心高志远,一身傲骨的秦言来说,这是最残酷的刑罚。
被异样同情眼神看待,被秦父和崔瑜的怨恨所包围,被灵堂的掩面叹息而淹没的秦言,仿佛在大雨倾盆里,被两位母亲倾身保护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她的所有存在意义。
她身上背负的太多,无论身在何处,总要在困境中鼓励自己,不要辜负两位母亲的期望。
而要活在死去的人期望中,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因为无论怎样做,都永远觉得不够。
在车祸之后,秦父和崔瑜对她极为怨恨,视而不见。秦言斩断了跟过去的一切联系,她改了手机号,放弃了秦家养尊处优的生活,搬出了秦家,依靠微薄的兼职薪水生活,积极学习。
霜雪难摧傲梅,她可以忍受孤独和贫穷,与过去撇得一干二净,跌落云端,坠入污泥,平静地接受一切痛苦。
但现在忽然闯入她生活中的苏饮月不一样,她依旧明媚,甜美,娇弱,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受不了风吹雨打的温室玫瑰。
她不想让苏饮月触碰自己所有背负着的痛苦罪孽。
她已置身泥沼,难以自拔。
但至少希望,她在苏饮月心里,依旧可以是曾经的秦言。往昔的美好,不会因为她所背负的沉重而崩如山倾。
……
崔一涵叹气,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知道,但是……”
他极其烦恼地摇头,欲言又止:“秦言,纸包不住火,苏饮月总会知道的。你也说了,苏家和萧振都知道了你的事情,苏饮月也很快会知道。”
秦言略微出神,她淡淡说道:“晚一天是一天吧。苏母听说了我家的事情,担心我会给苏饮月带来不幸。她还跟我解释说,人上了年纪,就总会信一些鬼神报应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没想到曾经那么喜欢秦言的苏母,事事都在苏饮月面前夸耀秦言的苏母,也会在某一天,郑重而真诚地对秦言说。
“车祸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是我多疑,但小月身体一向弱,受不了风波——秦言,你离小月远一点吧。”
时过境迁,面目全非。
崔一涵似懂非懂地点头:“知道,我妈也信佛,整天念叨些什么因果报应——”
就像崔家和秦家的其他长辈一个反应,也叫他离秦言远一点。
秦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拎了拎肩上的书包,说道:“那可真辛苦你了。”
崔一涵摸了摸鼻子,讷讷道:“行了,别说了,我妈就那样子。你放心,她管不到我的。”
秦言点头,路到了分叉口,她脚步一顿,说道:“我今天要去趟医院。”
崔一涵问道:“你要去看苏饮月吗?”
天色已晚,夜幕笼罩,再一看表,已经快十点了。
秦言点头,神色微怅,轻轻说道:“我昨天答应她,要去探望她。”
崔一涵有些不解,他蹙眉道:“你不是说过,苏伯母希望你离她远一点吗?”
她怔然,面上浮现迷茫,面对着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喃喃说道:“是啊,理智时刻提醒着自己要离她远一点,但是每次看到她的愁容,又忍不住想让她高兴些,就算是明知不对。”
明明是自控力这样强的一个人,从来斩钉截铁,言出必行。
既然所有人都希望你远离她,疏离她,连你自己都明白自己该避让,隔绝,最好永不相见。
秦言站在十字路口,她下意识地踌躇了片刻,继而还是选择了去医院的道路。
她轻声自嘲道:“原来我也会这样情不自禁。”
明知道不可以。
但我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