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介意叫他领会长安城天才棋手的风采的呢。
这副棋不过是方才萧孟津叫人从行宫里随意翻出来的,但他二人都不是世家那些自诩清贵的子弟,也就没那么多讲究,摆开棋子这阵仗就起了。
兰芽神思奇巧,棋道诡谲多变。可没想到,萧孟津也不遑多让。
两人势均力敌,棋逢对手。
不知不觉间霞光消褪,暮色苍茫。已是掌灯时分。
萧孟津落下一子,神态之间甚是闲远。抬头看兰芽烟眉微蹙,正聚精会神地注视棋盘。他目中划过深意:“公主,你可想知道为夫是如何逃过一劫,免遭一死的呢?”
兰芽微微垂首,叫萧孟津无法探究她的神色。也无从窥探那眸中千江落月的落寞与寒意。
她忽然觉得周身如藤蔓般曲曲绕绕缠上一股无奈的倦怠。
江兰芽疲惫地吐了口气。再抬起头时,眉眼盈盈落满笑意:“兰芽不过一后宅妇人,不懂夫君朝堂来往。夫君还是莫要同我白费口舌了。”
“不,公主冰雪聪明,为人通透。若叫萧某来看,当是这满长安里最聪明的小娘子。”
“皇上此计可谓高明,可称一箭双雕。哦,不止呢,让我想想啊,若此计一成,我得掉脑袋,四皇子也落不着好。也正好陷害了大皇子,叫三皇子得意呢!
“你说咱们的皇上到底想干什么呢?
“公主可知,这刺杀呀,原不应该发生在小树林,而该在北丘。可我偏偏就要教它在那儿,公主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呀?”他越压越近。
兰芽眉目间掺了霜雪:“我不知道。夫君不必说了。”
“是因为刺杀的人早就叫我换了呀。还算这回江承礼有些脑子,找了个同他身边侍卫身形面容都有几分相似的。好叫我身边人不过稍加修饰,简单易容即可。”
“公主,你说,他们是不是都瞎呀。”他话语狂妄,身上的气场倏而变得阴沉狠厉,似乌云挟雷滚滚而来,压迫得她难受。
“夫君慎言!”
兰芽其实心下平淡麻木得很,却故意拿出厉色喝他。
她只觉心下灰蒙蒙一片,似一方石砚沉闷又厚重。
又如暴雨将至前的闷腾压抑,恨不得轰轰烈烈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将一切浇个透彻!
“哦?此刻不过我与公主夫妻夜话,难道公主会告诉外人去吗?”不再试探,他已是明刺刺的质问了。
你会吗?会去告诉你的好父皇吗?
“公主生就一双慧眼,必然能看清世事纷扰对错。”
所以,公主,请你看清,我才是那个能保护你的人。
他身上那股凌人的气压倏然一收,安静地落了颗子:“此局一定,输赢对错,生死成败,再无更改。公主。”
所以,请你不要与我为敌。
我不愿有一日,你我站在对立的两面。
“啪嗒。”兰芽早没了弈棋的心思,信手匆匆落下一子。
成败分晓,无力回天。
“夫君好棋艺。本宫自愧不如。今日也累了,早日歇了罢。”她情绪不高,声调平淡。
他今晚已经不止是试探了,他将自己的野心与宏图,甚至那些睥睨众人的狂傲尽数铺展在她面前。
她能感受到那些骄傲野心里的期待与示好。
哪怕此刻她尚且辨不清他意欲何为,是真情还是假意;是蜜糖还是陷阱。
可她还是甘之如饴,想把自己的真心都为他奉上。
但——她不敢就这么轻易拜倒在他脚下。
她不能抛下母妃,这是其一。
其次,她可以爱他,但却不敢将自己全盘托付于萧孟津。
他们这才相处了多久呀。纵他此言出于真心,那他对她也不过出于情.欲的一时迷恋,日后的事谁也无法预测,若有一日这一时迷恋激情如潮水退去,她如何自处?
如藤蔓一般依附于人能得几时好?
或者说,这番剖白背后不过又一场算计,她难道会重蹈覆辙,甘心束手再入囚笼吗?
所以,报君一腔深情意,她也坦荡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愿同他虚以为蛇;但为了保全自己,她也不敢全然信任。
她喜欢他,可她不敢相信他。
萧孟津默默目送她的背影,复又低头在这一室寂静里注目这棋局良久。
小公主的确棋艺精湛,也确实聪明过人。
可却不愿信任他。
橙黄烛火光色跳动,憧憧将他剪影映在窗纱,扭扭斜斜跳动,成了这室内唯一的动静。
直到红烛爆了灯花发出轻微响动,他才敲着手里的棋子一哂,复又毫不留恋地抛入棋篓。洒脱大步离去。
晚间。
两人躺在一张榻上心思各异,兰芽原以为经过今晚之事,之后二人便是不知期限的同床异梦。
但不防他覆身过来,亲了亲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复又抵住她的额头,那些轻细的话语就这么缠缠绵绵地钻到她的耳心子里,痒痒的。
“还疼不疼?”
兰芽搂了他的脖子。
深夜幽香入鼻,一切都在静默中升温。他与她都知道,这是她无言的邀请。
他不晓得这是补偿还是什么,但这不重要。
他疼惜地吻了她,又忽而暴戾地堵了她的唇,将那些破碎的哭音尽数吞下唇齿。以一次次叫她颤栗吟泣的力道告诉她,他对她的痴迷。
夜幕深深,各怀心事的男女也可以共同在床.笫间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