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仪看着过去的画面在眼前回放,那时的成砚不得重视,是个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小可怜儿。
他手上拿的那几枝粉嫩的花,袖中藏的糕点,都是准备送给他的母妃。
先帝不曾立后,掌管后宫的是二皇子的母亲齐贵妃,而成砚的母亲敏妃,因生了皇子空得了一个妃位,既不受先帝的宠爱,又没有显赫的娘家。更是因为成砚作为大皇子而遭贵妃嫉恨,母子俩在后宫中备受苛待,如履薄冰。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成砚像个浑身竖毛的小兽,对外界的一切保持高度警惕。
或许是因他长得好看,又或许是女侠心理作祟,怀仪总是关注着他,给他分享哥哥寻来的糕点,帮他打跑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坏人。
直到成砚卸下心理防备,两人成了好朋友。
先帝对怀仪格外宠溺纵容,让她以世家贵女的身份进了皇室子弟的学堂,她不爱读书,又时常坐不住,气得先生挥着戒尺要打她。成砚就跟在她身后,帮她抄写先生罚抄的文章,替她挨戒尺,结束后再带她去长秋殿,敏妃做好了糕点、甜水在等他们。
少年不识愁滋味,谢蕴纵容这个唯一的女儿,不曾用上京繁琐的规矩去约束她,至于是学文学武,还是拈针刺绣,全凭她个人喜欢。
如果一直这样,也未尝不可。
有这样的家世背景,甚至是天子的宠爱,足够她单纯幸福一生。
可她回上京的第六年,她的阿娘去世了。
怀仪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将军府挂满了白幡,满目的惨白,她只想要阿娘。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哥哥答应再陪她去灵堂看一次阿娘,她才止住了哭声。
灵堂宽阔阴冷,她的阿娘躺在正中的漆黑棺椁里,爹爹穿着白衣,眼里除了阿娘,再也容不下别人。
怀仪想进去,却被哥哥突然捂着嘴躲到了柱子后面。
怀仪瞪大了眼,看清楚了父亲眼中的癫狂,他眼中布满血丝,形容潦草狼狈,姿态却很亲昵,靠在棺椁旁低语。
“嫣儿,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和孩子都在,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怀仪死死攥着哥哥的袖子,浑身发抖,爹爹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眼看着父亲双手抓住棺椁壁,双目通红,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怀仪都能感受到他浓重的不甘。
“他到底有哪里好?”
“就因为他是皇帝吗?”
“嫣儿,那等我颠覆了他的皇权,就下来陪你好不好?”
“他配不上你……”
那呢喃低语让怀仪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看着神情癫狂的男人,止不住想往后退。
爹爹疯了!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怀恩紧紧捂住妹妹的嘴,连拖带抱将她以最快的速度带离灵堂之外。
在怀恩的院子里,兄妹俩面面相觑,额角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冷汗。
怀仪吞了吞口水,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问:“哥哥,你听清了吗?”
怀恩没答,他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丝,按着她的肩郑重又严肃地叮嘱:“岁岁乖,今日听见的话不要跟任何人说。”
怀仪小脸刷的一白,颤声问:“爹爹会杀了陛下吗?”
这话问的属实天真,怀恩沉默,无言望着妹妹,造反这事,一朝不慎,赔上身家性命是常态。除了你死我活,没有第二种结局。
怀仪的身体在抖,半晌,她才从喉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那成砚哥哥呢?”
怀恩还是沉默,他有些为难地看着妹妹,不知应不应该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赢者都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
哥哥长久的沉默让怀仪再也绷不住情绪,她哭着说:“哥哥,我们去求求爹爹,让他不要造反好不好?”
除了沉默,怀恩发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以什么态度来面对妹妹的请求。
他该怎样告诉她,父亲的决定不是他们二人能左右的。
谢蕴意图造反,部下秘密进入将军府,说什么,做什么,这一切都没瞒着他的一双儿女。
终于,怀恩拗不过妹妹,冒着忤逆的风险带她去了书房,认真请求父亲不要造反。
他被踹了一脚后,兄妹俩被罚跪祠堂。
那是怀仪第一次见父亲发怒。
祠堂很大,阴冷的风呼呼往里灌,怀仪冷得上牙磕下牙,膝盖处冰冷麻木。
她这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除了阿娘,没有人能让父亲改变主意。
父亲疼她,纵她,很大一部分原因不是她是他的女儿,而是她是阿娘的女儿。
她的阿娘是傅嫣。
画面再次一转,她看见了一个池塘,池面上布满了碧莹的漂浮物,那个清瘦干净的小郎君,脸色青白,双眼紧闭,躺在池边再也没醒来。
熟悉的心疼又从心脏深处蔓延,怀仪猛地醒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她在午睡,殿内暗沉沉的,过往走马灯花从脑中浮现而过。
“在想什么?”
她坐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那姿势保持了很久,成砚没忍住出声询问。
“成砚。”睡了太久,脑中迷迷糊糊的,有人问,她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