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空气中带着寒意,即便是晴天,瞧着也是灰蒙蒙的。
内院石凳上坐了位妇人,穿着深色素衣,头发简单挽了个发髻,妇人面相清苦,眼角有细细的纹路。
她正同侍女说着话。
那侍女见了怀仪,忙起身行礼:“奴婢见过小姐。”
“岁岁?”妇人声音带着惊喜,她起身,伸手试探摸索着怀仪的方位。“是岁岁来了吗?”
怀仪每次看见她,眼眶总也忍不住发涩,她挤出了笑,上前握住妇人的手,温声说:“姨娘,是我,我来看你了。”
其实,姨娘不是她的姨娘,是廷之的姨娘,廷之死后,这个柔弱的女人生生哭瞎了眼睛。
将她接出来,照养她的晚年,是怀仪答应嫁给成砚的条件之一。
父亲同意后,怀仪便将苏姨娘接到了这座私宅,这里的侍女都是她从谢氏挑选出的。
“岁岁来了就好。”苏姨娘拉着怀仪的手,旁的侍女退下,由晚枝去私下询问苏姨娘的近况。
“岁岁,你手有些冷。”苏姨娘用双手包裹着怀仪的手,企图使那双手暖和起来。
“没事儿,可能刚才吹了冷风,姨娘,我们进去吧,外面冷。”怀仪扶着苏姨娘,两人往内堂走。
“岁岁,吃糕点。”
“岁岁,喝茶。”
刚进里屋,苏姨娘便不停招呼怀仪,看着这样笨拙对自己好的苏姨娘,怀仪眼眶发酸,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絮,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廷之。
他也是这样,笨拙又执拗地对她好。
怀仪听苏姨娘的话,喝茶吃糕点:“姨娘近来可好?侍女伺候可还贴心?”
“我都好,岁岁,你呢?”苏兰眼睛看不到,只能凭感觉去感受怀仪的方向,她有时会觉得人生难熬,她前半生都是为儿子而活,可儿子年纪轻轻就走了。
她也想跟着一走了之。
那时丞相还不是丞相,她在尚书府并不受宠,也没人在意她,正当她存了死志时,怀仪带着人来林府接她。
小姑娘哭着说,她会照顾好她的。
苏兰摸着那满是泪水的脸,突然迟疑了,她想活下来,甚至开始后悔,她不该将眼睛哭瞎,她无法再替儿子看一看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她要好好活着,等将来百年去了底下,告诉廷之,他不在的这些年,他心爱的姑娘也很挂念他。
“姨娘,我很好。”尽管苏姨娘看不到,怀仪还是在她面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岁岁,你总是出来,那位不会生气吗?”苏兰惶惶,心下担忧,岁岁的夫君不是普通人,是当今皇帝,
她也有劝过岁岁,能够一年来一次她便很满足了。若是被皇帝知晓了,牵连到岁岁怎么办?
“我不怕,我爹是大将军!”
她还是同从前一样,苏兰有些怀念。那时因为自己不得宠,廷之在学堂总是被那些世家子弟欺负,是岁岁挥着小鞭子打跑了那些人,像个小霸王一样护着廷之。
她心下欢喜的同时又很担心,怕怀仪因此得罪了人,那时小姑娘扬着头,明媚如朝阳,亦是说:“我不怕,我爹是大将军!”
她怀念的同时又有些担心,现下不同以往,那些世家子弟会畏惧大将军的威严,可如今的对象是当今天子。苏兰真的怕岁岁这脾气会得罪皇帝。
她又想起京中的传闻,帝后关系不睦。
她除了一丝开心剩下的都是担忧。
开心是因为岁岁还记得廷之,担忧则是怕岁岁同皇帝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女子无宠,她都不敢想。
“岁岁,要不……”
苏兰话还没说完就被怀仪打断:“姨娘,您照顾好自己便好,我真的有分寸。”
苏姨娘刚开口,怀仪便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要与夫君和睦之类的。
和睦?笑话,她跟成砚就不可能和睦,这辈子都不可能!
天色渐晚,怀仪要在宫禁之前回宫,只得与苏姨娘告辞。
离开了私宅,怀仪变的沉默,晚枝早已习惯,安静待在一旁。
每每从私宅出来,怀仪的心绪就会格外低落,这种低落在得到苏姨娘的贴心照顾后更甚。
是以她将去私宅的频率控制在每月一次,太少她不放心,一定要亲眼看着苏姨娘完好站在她面前,怀仪才能松懈。若是去的太频繁,如潮水般涌来的愧疚难过会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月一次就好。
她闭着眼靠在车厢上,脑中的思绪断断续续,伤心难过后,她有些犯困。
马车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怀仪身子前倾,她复坐回,困意去了大半,揉着眉心。
晚枝在马车停下来后就掀开帘子出去查探情况,时间隔得略久,外面寂静无声,怀仪皱眉,掀开帘子便看见晚枝纠结着脸,看见她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略一打量了眼前,发现官道边躺着一个瘦弱又灰扑扑的人,半天没动,想必是晕了过去。
她正想说让暗卫将人送到京兆尹那里去,却看到了那半张印在视线里的脸。
怀仪瞳孔猛的放大,她慌乱下车,差点将脚崴到,短短的一截路,她走的跌跌撞撞。
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怀仪张了张嘴,好半天,从喉间艰涩发出了两个音。
“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