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压着的何止一件,从自家身份到府里的桩桩件件,人事往来都要笑脸相迎。如今是二房掌家,安安心心做个拿月例的奶奶也就罢了,但是她不得不争。
就算重泉之下的爹娘祖宗不怪罪,她夜里也不能安寝。
全天下恨夏沐雪的不止一个,她却偏要食其肉,寝其皮,不然难消心中恨意。
“就算心里有事,我说给弟妹,也无济于事。今天夜里的月亮真亮,又圆又大,我想家里了。”
荀兰因眼里泛起泪花。
“大嫂从京城来,不比松江离姑苏近,想家也是自然。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回去也都是外人了,想也没用。”
李柔桑抬手给荀兰因到了一杯瓜片,清甜香暖,眉目间微带嘲讽。
家里是穷怕了,见了那几千两银子就饿死鬼似的扑上去,做出个卖女儿的架势,连一府学正的斯文体面也全然抛掉。往后就是求她去松江回门,她也是不回去的。
“你年纪还小,等大了就明白了。”蓦地触及心事,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至少你家中父母健在,有什么结一时积在心里,日后也有机会慢慢化解。不像我,当初以为爹娘长命百岁,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荀兰因吸了吸鼻子,拭去滴落的泪珠,强颜欢笑道:
“看这月亮,我倒想起东坡居士那首&p;;水调歌头&p;;,最后一句说得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惜我是没那个机会了看我怎么扯远了,长春阁正叫人修着,我也不想回庄子上住,就过来看看你这儿能不能让我住几晚。”
李柔桑轻笑:
“大嫂是难得的雅人,晚上咱们两人对着棋盘,挑灯夜战也无不可。”
这就是答应了,荀兰因松一口气,又听她歉然道:
“刚才言语无状,让大嫂伤心了。大嫂家中可有其他人在,若是还有其他亲戚,也不妨把家里人接过来,衣食无缺地荣养着。要是闲不住,也能在谢府找份活计做。”
她家的人大多都被人砍了头,侥幸逃得性命的,也被官差押着,往岭南那地方赶呢!
荀兰因心中一阵伤感,却有了些别的想法,李柔桑无意间给她提了个醒。
押送凡人自来是个苦差事,又是往岭南那个瘴疠丛生之地,从北至南万里之遥,却是有很多空间能够操作的。
她现在已经没了性命之忧,兴许,能够冒险试一试。
一念起处,不对李柔桑更加亲近了。李柔桑外冷内热,对不熟的人不假辞色,对亲近的人又是另一副面孔,荀兰因将老祖宗和老太太的告诫隐晦地转告了李氏,要她好生管教房里下人。
两人窃窃私语了好一阵,直到月上中天,才恋恋不舍地进入周公的黑甜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