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惴惴不安地行了礼,讷讷道:“祖母万福……”
云老夫人端坐在红木鸾纹椅中,因着夜间微凉,她偏头痛的旧疾犯了,便在额间束了一道玄色镶翠玉的抹额。云晚湾进门时,她正揉着眉尾,对她慈祥地笑着。
云晚湾心中蓦地一酸,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云老夫人便问:“你手中拿的什么?”
她此时才恍然大悟,有些笨拙地将食盒提起、打开,轻声道:“是白日在坊市中买的一些零嘴,想着祖母喜欢吃,便提来了。”
老夫人果然提起兴致,捻起一块山楂糕放在嘴里,品了品,眯眼笑道:“不错。”
云晚湾便笑,笑着笑着,想到方才她说的有关母亲的事情,眉梢渐渐蹙起。
而老夫人嚼着那块糕点,见她如此,悠悠叹了口气:“怎么了,我的心肝,愁眉苦脸的。”
云晚湾原本差点问出口,旋即想到她要让人去沈庭书,便将话咽了回去,有些艰难的讷讷道:“无事,只是有些饿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边起身,边道:“方才我与嬷嬷的话,你听到了罢。”
烛光又跳动两下,因着老夫人上了年纪,眼睛不大好,见不得强光,嬷嬷便将琉璃盏上蒙上一层纱,灯光晦暗了些,却也使灯芯的细微变化更加清晰。
云晚湾低头看向食盒。她说的是肯定句,云晚湾不好否认,只好轻轻“嗯”一声:“听到了一些……有关母亲的。”
老夫人便拉着她手往宴厅走,沉默了一阵,道:“让你知道了也无妨。不过是你幼时随你母亲去游街,不小心走丢了,全府上下寻了数日才找回。所幸你没伤到哪里。——你应该将这事忘记了。”
云晚湾听的呼吸一窒,脑中闪过一些朦胧的画面,却捕捉不清。夜间的风着实有些凉了,她走在回廊间,蓦地轻颤了下。
她垂眸,看着自己脚下被灯盏晕染出些许暖色的地面,摇摇头:“记不得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不过是些糟心事,记不得才好呢!”
云晚湾点点头。
老夫人提醒她注意脚下石块,须臾叹息一声,道:“只是苦了我们晚湾,平白遭了这飞来横祸。”
顿了顿,她颇有深意道:“你幼时,老身曾教导你要常怀善意。如今渐年长,经历的更多的事,老身愈发觉得有些人,并不会因为你对他和善便会和善待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掏心掏肺,这世间唯一会不图回报待你好的……只有至亲之人啊。”
这话说进了云晚湾心坎了,她鼻头蓦地一酸,眼前闪过姜玉衡那张可憎的面孔,却又不合时宜的想到了沈庭书。
似乎这个人……对她很好,且不图回报。
她甩甩头,将他的脸在脑中驱散,应声道:“孙女明白。”
*
夜色如水。
云晚湾奔波一整日,陪祖母用过晚膳后,便早早睡下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菱花纱窗,照在屋中景物上,在她的帷帐上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
衾被中的云晚湾蓦地蹙眉,小声地呢喃了一句什么。
她又陷入梦魇中了。
只是这梦魇,不似以往那般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她身在梦境中,可以清晰地看见四周景色。她如今身在坊市之中,只不过不是在云府附近的东坊市,而是她在更远的西坊市中的一条街里。可她不大明白,为何自己觉得身在梦中的自己应是不知晓的。
她似乎在一棵桃树下。抬眼一看,果然桃花绯红如云霞。她意识到什么,四下张望着,发现街道上来往的人都放大了不少。
她哑然片刻,低头一看,自己竟托梦成一个小女娃。
小女娃身上的衣料是织金的蜀锦,一眼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胸口上几点看不出是什么的污渍。她哑然过后,反而不大慌张了。
——毕竟自己是重生过一次的人。
她欲四处张望,想着若是时机恰当,去此时的云府瞧瞧似乎也不错。
她如此想着,尚未迈步,却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继而自己的嘴不受控制的张开,小声抽噎起来:“娘亲……娘亲……”
她的声音很甜,哭也不敢大声哭出来,只是小声的、极其委屈的在喉间闷出一点细微的哭声。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能说出口。
云晚湾能感觉到脸上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地落着,只觉得心疼地心都要化了。
她抬起手,想要摸摸女娃儿的脸,却不知怎么,方才还任她摆弄的身体不受她控制了。
此时她也觉得有些委屈,在心里将惹哭女娃儿的人数落了千百遍。
那女娃儿抽噎了一会儿,竟是连细微的抽噎声也发不出来了,瞧着竟要断了气。
云晚湾被困着,又气又急,想要帮她却束手无策。
正想着,女娃儿抬手抹去眼泪,将那串糖葫芦含在口中,呜咽道:“酉酉乖……酉酉不哭……没事的……”
她本来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此时口中又含着东西,说出的话愈发听不清。云晚湾在梦中,脑袋混沌地很,一时也没听明白她嘴里说得是什么,便没有在意。
小女娃倚着桃树,默默吃完了糖葫芦,奔走几步,将木签丢在远处的泔水桶里,回程却不小心猜到什么绊了一跤,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朦胧间,云晚湾闻见一阵浓郁的香风,天旋地转间,回眸看见绊倒她的似乎是一方精美的织金裙。
旋即她眼前一黑。
漫长的黑暗中,岑寂无声。
又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在移动,眼前依旧黑暗,只不过不再岑寂,有了些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