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个混蛋暗算的我?!”房承珪仰着半张肿如猪头的脸四下里怒吼道。
卷帘低垂,人影浮动,有人低语,有人憋笑,皆在看戏中。
见无人回应他,房承珪彻底红眼了,扭身冲着门外大喝道:“来人!”
房家的豪奴们早就等候在门外,对里面的发生的事也略窥见一二,听见主子呼唤,正要气势汹汹地冲进去,忽地从门内闪出两列打手又将他们严严实实地堵在外面。
越娘似笑非笑地提醒道:“房郎君,虽然您家大业大,但这里是鸣凤楼,鸣凤楼有鸣凤楼的规矩,任何随从皆不得入内,还望房郎君莫要让越娘为难呢。”
梁诗韫一向对武者的嗅觉格外的敏锐,她发现堵在门口的那些打手个个身形矫健,劲力内敛,一点也不像普通的打手,倒像是经过兵戈之人。
房允恭见自己人进不来,气地原地跳脚,他恶狠狠地指着越娘的脸道:“你今日要是不把人交出来,信不信明日我就拆了你的鸣凤楼!”
越娘还未说什么,梁元卿上前一步将越娘拉至身后,冷睨着房允恭讽刺道:“哟呵!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你咋不去拆皇宫呢?”
房允恭一愣。
这才想起他原本是要带走这个卖艺的小倌来着,都是因为这个小倌引起了他的注意才导致事情闹大,不然他悄无声息地进来,秦霜好也不可能注意到他,如今这小倌竟然护着别的女人跟他作对!
真是欠收拾!
房允恭正要去抓梁元卿的衣领,小郎倌立马拽住他的胳膊,哀声恳求道:“郎君,我们还是走吧。”
就这样走?
房允恭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胳膊胡乱一甩,竟把小郎倌甩出几步远,狠狠摔在了地上。
小郎倌躺在地上,泫然欲泣地望着房允恭。
房允恭两下里难看,一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就在这时,有人抑扬顿挫地念起诗来——
锦楼丝竹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本应天上有,怎奈犬吠喧此中。*
但见痴儿护主心,转脸就做箫郎行。
你道无情是有情?畜生本就无人性。
梁诗韫瞳仁一颤。
这声音——
原本还算安静的大楼,听完此诗后,终于控制不住地哄堂大笑了起来。
房允恭也反应过来了,这人是在骂他呢!
“是谁?!是谁?!有本事你下来!下来光明正大地冲我来啊!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让人围了这鸣凤楼,一个个的往外揪,我就不信揪不出来你!”房允恭癫狂地张开双臂冲着楼上大喊。
大堂里蓦地一静。
能来这鸣凤楼的人非富即贵,房允恭也真是被气昏了头,竟敢在这里当众大放豪言说要围楼揪人,估计明天御史台弹劾房承珪和房允恭的折子就能堆成山了。
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道:“可惜啊,吾从不与犬斗。”
这回房承珪总算锁定了声音的来源处。
玄字二号阁子,也就是梁诗韫方才所在阁子的隔壁。
底下众人仰头望去,只见那方雅阁垂帘半掩下,露出了一截松形鹤骨般的身姿,和半截冷白如玉的下颌,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正在把玩一个天青色汝窑莲花茶盏。
“原来是你。”房承珪指着阁内之人,裂眦嚼齿道。
把玩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低笑传出,那人坦然承认道:“是我。”
这低笑一出,梁诗韫完全确定了那人的身份,眉心却不由得蹙了起来。
“你给我下来!”房允恭大声喝道。
阁内之人继续把玩茶盏,置若罔闻。
见那人岿然不动,房允恭怒眉睁目,但又不能自己上去,那样岂不是失了架势?心里盘算着只要逼地这人露了面,让他记住了长相,后面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弄死。
便叉腰冷笑激道:“原来是个缩头乌龟啊,连个面都不敢露,果然还是怕我们房家的。”
那人继续把玩着茶盏,一言不发。
“有本事就你光明正大地下来,你要是不敢下来,切!说明你就是个胆小如鼠的缩头乌龟,不过我谅你也不敢下来,你要是敢露面,呵!我房允恭就给你磕三个响头!”话说的太溜,嘴瓢子一时没把住,等房允恭意识自己说了什么时,已经晚了。
把玩茶盏的手顿住,随即,那人低笑出声:“这可是你说的。”
话落,梁诗韫瞧见房允恭的双眼蓦地睁大,双膝向前一曲,“噗通”一声,就对着她跪下了。
紧接着,一道淡青色背影从天而降,挡在了她的面前。
眼前的背影,宽肩窄腰,修挺如竹,梁诗韫下意识打量起来,他身上穿着一件窄袖淡青暗纹长袍,腰上缠着蹀躞带,上面挂着两个黄地团稞花纹的长荷袋子垂在腰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容地负在身后,姿态悠然地仿佛是在闲庭赏花。
房允恭用手撑着大腿,正要起身,背上忽然一重,仿佛有座大山压下来,他的身体顿时被踩趴在了地上。
“三个响头,磕吧。”低沉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余音却含着凛凛杀气。
房允恭被那脚压的喘不过气来,急地手掌直拍地面。
脚劲不仅不松,反而向下又用了一层力。
房允恭刹那间面色涨紫,双目通红,胸腔似要被那人踩碎了。他知道这头若是不磕,对方是不会放开他的,他只好用额头飞快地碰了三下地面,手掌连连拍打着地面,示意对方赶紧松开他。
背上的压力这才松开。
房允恭终于能吸气了,他刚要起身,身体却被人用脚踹了出去,连翻了好几个滚儿才停下。
“你可以滚了。”
房允恭捂住隐隐作痛的肚子,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郎倌哆哆嗦嗦地过来搀扶他,他气地一把将人推开,站稳抬头,朝着教训他的人看去。
这一看,瞳仁遽然一缩,一道寒栗飞快地滚过他的四肢百骸。
是他!
房允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