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望不到边的黑沉水域里仅有的动静没了,暗中潜藏的湿冷和压抑铺天盖地的压过来,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不留丝毫空隙。
雾气里翻滚着种奇异的语调,如情人私语。
如泣如诉、引人遐思。
站在浓雾中心的徐清焰像是被蛊惑了般,眼神渐渐变得木然,青白瘦削的脸颊面无表情,如同背后有人在提拉着木偶线,让他重新抬脚往前走。
墨色涟漪在他脚底泛开去,如同墨莲绽放。
诡异……且绚丽无双。
一步、两步、僵硬而缓慢的朝着某个方向走过去,走到最后,那无边暗沉雾气化作双骨节分明的手,拖着他往水底沉。
死水先是没过他瘦削的脚踝,接着是小腿。
很快便漫过了腰间,浸到了胸口,再到纤细苍白的脖颈,眼见要淹到口鼻,茫茫雾气中拖过条长长的、色彩绚丽的青色尾羽。
“徐清焰!”
青鸟的声音在水域中突然炸开。
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徐清焰浑身轻微的抖了下,眼里有了亮光。
他很快便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对,手指往腰间惯常携带桃木钉的位置摸去,却是摸了个空,只能用尽全力挣扎着试图脱险。
拽着他的那只手不准备放他离开,下了死力气将他往水底拽。
挣扎间他站立不稳、“哗”的声摔进水里。
在不小心呛到两大口水后,他隔着不断震荡的水波、看清了拽着他的那只手。
筋骨分明,指节苍白修长。
——劲瘦手腕钉了三寸长的赤红桃木钉,周遭皮肉翻卷,狰狞恐怖,伤口带着被灼烧后的漆黑焦痕。
徐清焰顿时如遭雷劈、满心愕然。
他停止了挣扎,愣愣的顺着那只异常熟悉的手,望向眼前仿若近在咫尺、又因相隔甚远看不清面容的黑影,“英、英儿……咕咚,噗……”
他顾不得呛了满口苦涩死水,反潜至水底。
努力想去够那只钉着桃木钉的惨白鬼手,“是你吗?”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所愿。
在他伸手的同时,那只鬼手似乎受到了某种惊吓,迅如闪电般缩了回去,轮廓瞬间模糊不清、跟周遭凉水融为一体。
再看时,已经全然看不到了。
徐清焰往下潜了半分,张嘴欲喊,“英……”
霎那间,雾气翻滚,浪潮滔天。
他如同片落进水里的枯叶、被裹挟在浪潮中甩出水域,身不由己的穿过那片茫茫雾气,经过片刻的天旋地转后最终落地。
靠坐在桌边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弹坐起来。
迎面而来的是道青色虚影,“徐清焰!”
青鸟气得跳脚,挥舞着翅膀扇向他脑袋,“你***到底怎么回事,好歹也是在修真界待过数千年的人了,居然还能让个孤魂野鬼勾了你魂!”
徐清焰垂着眉眼,表情木然,“那不是孤魂野鬼。”
青鸟暴躁如雷,恨不得照着他脸将他扇飞,“不是孤魂野鬼是什么,难道还是是哪里的厉鬼索命找到你头上来了,我怎不知你有那般凶狠的仇敌……”
“那是怀英。”
徐清焰低声呢喃着,似是想起什么,忍着胸口疼痛弯腰卷起他不久前刚刚换上的崭新棉裤,只见他瘦削苍白的左边脚踝处,赫然印着五个乌漆抹黑、边缘隐隐泛着金色的指印。
——鬼王印。
“是怀英没错。”
“他终究是成了鬼王。”
青鸟大受震撼,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徐清焰伸手捂着脸,发出几声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悲哀的笑声,“怎么可能,你居然问我怎么可能,不是你当初告诉我的么,说什么剧情难改、天命难为!”
“他既然天生注定了要成为鬼王,那任我怎么试图阻止都没用,不过白费力气,还会引得天道察觉惩处!”
“你是对的,错的人始终是我!”
“我明明答应过师兄,要护他一世周全。”
“可结果呢……哈哈哈……”
不自量力、妄图逆天改命是他。
违背诺言的也是他。
心比天高、却什么也做不到的还是他。
都是他徐清焰!
他凭什么、凭什么让师兄信任,临终托孤。
他凭什么……
徐清焰抬起手掌,捂住了自己泛红的眼睛。
无边渡口。
举目望去皆死水覆冰,这里风吹不透,光照不进,万物皆死寂无声,天地间唯有堆砌着无边黑白的死水和寒冰。
在那无边无际的水域中间,凭空竖根旗杆。
旗杆的顶端,有道黑影在轻轻晃动。
那是个身姿挺拔、修眉凤眼的俊美少年,他面白如玉、唇色绯红,双眼微微闭着,面容平静,足有七寸长的赤红桃木钉穿胸而过,将人钉死在旗杆顶端。
他凤眼微睁时,整个无边渡口皆随之震动。
裹着些铁锈味的风呼啸着刮过,黑云密布的天空落下了光辉,沉寂多年的无边渡口再次有了光照进来,有了风轻轻吹过。
隔着清澈水波,照见底下堆积如山的累累白骨。
似乎是刚从什么令其满足的美梦中醒过来,少年惬意的弯了眉眼唇角,慢吞吞的活动着手脚伸了个懒腰后,反手将钉住胸口的桃木钉从体内寸寸拔出。
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低头神情虔诚的吻了上去。
“终于找到你了。”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