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大大咧咧道,殊不知那句“早日入朝”,已经令姚元睿眼底生出了一层云翳。作为与姚元睿朝夕相处二十年的枕边人,王贞看得真切。皇帝愈老愈多疑,生怕儿子们生出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废太子姚知景就是因为“功高震主”,才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
祖制有定,除了太子,皇子不宜掌权。所以大虞的皇子,除了真正能做皇帝的,多半终生都是闲散王爷。但废了太子这许多年间,今上姚元睿并未再提过立太子。就连朝臣的进谏,也视若无睹。久而久之,也就无人自讨无趣了。
毕竟,随着前太子的被废和朝廷中的老臣又接二连三的致仕,这朝堂上便再无人敢直面君王的权威。而前些年,那些动过歪心思的皇子,也早被姚元睿一纸诏书贬谪到各道领虚衔去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京与妻儿团圆。
如今,京中仅存的皇子,只有殿内的三位和皇帝的庶长子——吴王姚知诲。这位因着生母出身卑微而默默无闻的吴王姚知诲,在既嫡又长的姚知景被废后的几年里,渐渐在众人面前崭露头角。
皇帝虽春秋鼎盛,但年岁渐长,没有臣子不为自己的后路着想。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想永远位于权力的中心。即便皇帝不提立储一事,有心之人也早就开始拉帮结派。所以现在,只要能留在长安的皇子,都是炙手可热的人选。
除了宋王姚知谨年纪小一些,母妃因难产而亡,寄养在她膝下,与姚知载感情深厚且同出一母族,对意在谋取大位的姚知载没有什么威胁。现在在长安,占着长子身份的吴王、出身贵重的齐王,都是姚知载谋立储君有力的竞争对手。至于被贬谪到其他地方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子,更是数不胜数,但威胁小一些罢了。
可谋立储君一事,不能操之过急。对于儿子姚知载这犯了忌讳的言论,王贵妃这做母亲的自然心焦。她放下酒壶,朝儿子斥道:“你要有心,书好好读就是,没得惹你父皇不开心。”
“这朝中之事,自有文武百官替你父皇分忧。你皇姐也是文韬武略,才得以出任剑南节度使一职。你学无所成,整日里无所事事,怎么敢说入朝给你父皇分忧?不添麻烦就好!”
听母亲这样说,姚知载不干了,他反驳道:“母妃,儿臣亦有出人头地之心。您总觉得儿臣什么都不懂,可儿臣都懂。不过父皇治下,四海升平,儿臣无用武之地就是了!”
王贵妃见他还嘴,心中一惊。谁知姚知载长了心,话锋一转,不着痕迹的将皇帝吹捧了一番。这样漂亮的话,加之姚知载先前表现出的庸碌,姚元睿自然打消了疑心。
姚元睿听了姚知载的话,淡淡一笑,撂下酒杯,道:“古人云‘成家立业’,你和知礼都未娶妻,入朝的事不急。待明日大选,你们挑了合适的姑娘,成了亲,朕自会为你们在朝中安排。这六部里,有的是你们锻炼的职位。”
“父皇一言九鼎,儿臣谢父皇!”姚知载兴奋道。
姚知礼亦起身道:“父皇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只是母妃常年卧病在床,先前国师李玄在时,儿臣曾请他为母亲诊过脉。”
在姚虞,道家通医者众。逢国有瘟疫,多有妙手回春的修士下山救苍生。朝元阁阁主李玄,既是三朝国师,又是当今圣手。可惜太子一案尘埃落定后,李玄只留下书信一封,人已不知所踪。多年来,皇帝四处派人暗中寻访,也没能查到他的下落。
所以,姚元睿听到“李玄”二字,不由打起精神来:“哦?竟有此事。那国师他对淑妃的病,如何说?”
“国师说,母妃的病是年轻时落下的根,病已入膏肓,无法拔出,只能静静的调养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姚知礼垂眸,低落道,“所以儿臣现在,只想好好陪着母妃,并无意于儿女情长。”
“至于朝中之事……”
“儿臣才疏学浅,不堪当大任。大虞人才济济,父皇当另择贤明。”
王贵妃闻言,打趣道:“陛下您看,这齐王殿下也太谦虚了些。谁不知道,这文人雅士中,十七皇子的文章跟字最受追捧。谦虚是好事,可知礼啊,你不该妄自菲薄才是。”
姚知礼这话,分明就是说他不愿参与皇权争斗,可谁信啊?
王贵妃想着齐王身后的崔氏,不由一阵头皮发麻。王家是干掉了陈家,才忝列七姓之末。而崔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传家二百年之久,在朝代更迭中永存,战火硝烟亦未洗去它的门楣。有这样有力的支持,姚知礼想做点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现在,姚知礼想三言两语将自己择出去,可她王静娴又不是傻的。作为姚知载如今的威胁之一,王贞自然不愿意看到他在席间“全身而退”。方才姚知载的话引起了帝王轻微的反感,那她就更不能叫姚知礼好来好去了。
“……”姚知礼抬眸,对上上首姚元睿身侧那风姿绰约的贵妃,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