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宫门前,轿子落地。
“该拿你怎么办呢?”太监悠然地敲了敲轿壁,口吻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看笑话的意味,“总不能让人瞧见,出宫一趟,还带了个女人回来。”
他那只玉骨手轻轻掠过连婴的发梢,拈去一点香气,“有损我的清誉。”
就他,还清誉?
连婴听得心里一火苗一窜一窜的,面上却笑得甜美,细细声气作出惶恐的调调,凑近他染着沉水香的怀抱,“连婴今夜,为了解谜才冒险一试,却是冒犯了您,实在过意不去。”
“身处异地,险象横生,第一次见到大人,连婴就觉得您很是亲切。这几日总会时时想起您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的情景。现在解谜到了最关键处,马上便能真相大白,还请大人千万帮帮连婴。”
眼波流转,波光潋滟,似乎娇怯盈盈,不知如何是好。
叫他看了只想发笑。
阿婴啊阿婴。
多年之前针锋相对的感觉慢慢回笼,他僵木苍白的脸庞渐渐泛起活气,又找到棋逢对手的刺激。
你能找到这里,很好。
但我总要再给你出些难题。
他半掀开帘子,对外面的小太监轻声吩咐了什么。
一会儿,轿子中多了一套清朝女官宫装。
还有一双花盆底子鞋。
连婴唇角抽动,不会让她穿这个吧...
“还是换上吧。”他勾起唇角,戏谑扫了一眼连婴身上的轻薄小衣,“你这模样出现在宫里,无异裸/奔。”
连婴气得差点没忍住去掐他大腿。(周璇的绝活,用指甲掐住大腿内侧的嫩肉,使劲一拧...)
她捧起那衣服,光滑柔软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浅蓝面料,栩栩如生的绝妙绣活,绣出大朵大朵盛放的白色莲花,每片花瓣都用银丝勾嵌细细镶琢,变换角度时会流泻出很美丽的银光。
这样做工精巧的衣服能是随便寻来的么?
连婴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布庄那些漂亮的料子。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又看了看那双奇怪的鞋。
花盆底子是满族女人穿的鞋,看过清宫剧的知道,那鞋子的跟不在脚后,而是在脚心。
这得多硌脚啊。
连婴蹙眉穿上,那鞋同样清雅漂亮地不行,用细小的珍珠镶成图案,嵌在鞋面上,和这衣服极配。
就是踩起来不踏实,摇摇晃晃,像踏着两朵云。
她都不敢走路了。
太监已经下了轿子,站在那里看着她笑。连婴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容很风凉很坏。
她抖抖索索扶着轿子出来,踩在地上便一个趔趄,慌乱中胡乱一抓,一把抓住那人劲瘦的腰,膝头一颤差点就给他跪下去。
*!丢人丢大了!
连婴气急败坏地慢慢站起来,感觉自己就像只摇摇摆摆的鸭子,她绷着脸,心里恨得在滴血,怎么总是在他面前丢丑!
遇到这个人,平稳的情绪荡然无存。
一只手托起她的手臂,身着深蓝蟒袍的青年太监稳稳扶住她,一直送往宫门口。
一阵风吹来,她瞥到那红顶帽下那双幽深含笑的眼睛,有些不安。
“之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他语气轻曼,似乎在期待什么。
“...阿婴。”
...
那人唤了她的名字。
连婴有些茫然地站在连绵宫阙前,那些亭台楼阁,雕梁画柱一瞬间变得极其模糊,转眼之间苍黄色调潮水般缓缓涌来,将所有的景象覆盖。
就像原本正常的风景突然用了古老的滤镜,霎时时光翻覆,重回当年。
很像赵家的给她看回忆时的情景。
这么说,现在的时光又倒流了?
她往身后望了望,那些太监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这空荡荡的巨兽前。
她不知道它是死是活,是否还会缓缓吐露一口晚清的气息。
总得进去看看。
两侧宫墙矗立,夹着一段甬道。四下无人,她每次落脚,都听到自己清晰的足音。
不知不觉愈走愈快,这死寂里不知隐藏着什么,让她心中发毛,只想快跑,早点看到宽敞的天空。
而不是在这匣子似的地方抬头望那一条线。
可惜花盆底子歪歪扭扭,她动作再急也不敢崴了脚,慢慢的,那急促的足音里多了点什么,狡猾地附随在每一步落下的缝隙里。
连婴喘息起来,未知的恐惧从来没有这样如影随形,就像一个人,紧紧贴在她后面,她一迈步,祂便跟上,一步不差。
密密麻麻的冷汗沁出。
她好想停下来,直接回头看看,好打消这古怪的念头,可是...做不到,身体被恐惧驱使着不听使唤,往前走,机械地往前走,停不下来,风声掠过,五感模糊,停下,停下!
双腿打着颤,还是向前迈开一步,明明看的到尽头的甬道,走了许久还是走不出去。
这是鬼魂作祟,还是盘驻的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