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大哭了一通,慢慢趋于平静。
她屏息静气,仰头与他对视:“也许我在侯爷心里只是个可以随意发卖、打杀的外室,就算侯爷今天把我杀了,一卷草席裹尸埋在乱葬岗,也不会有人替我申冤叫屈。可是对我来说,侯爷是我人生最灰暗时,照亮我生命的一道曙光。”
她收敛了所有坏脾气,继续说:“我今天很不开心,是因为侯爷不信任我。当我以为侯爷快死的时候,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跟侯爷一起死的准备。可侯爷却只是拿死这件事,来试探我对您是否忠心。”
“我谁都不信任。”季徐冲讥讽的笑道,“我不会将你发卖打杀,但你也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好人。我无心成为照亮你生命的那道曙光,也更不在意你是否开心。”
季徐冲松开月盈,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说道:“收你入府,是林嬷嬷的主意,她伺候我很多年,对我很忠心。大夫说她已时日无多,我不想让她失望,才同意你入府。你也不用再做那些无聊的事,只需老老实实呆在和曦园,不给我惹麻烦就好。”
她笑着看他,一字一句的问:“侯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季徐冲怀疑,若非她强忍着,眼泪非马上掉下来不可。
不知为何,看见她那样的眼神,他心里有些疼,抽搐的疼。他强忍着不适,淡淡道:“没有了。”
侯爷说的话,月盈一个字都不信!
娘亲说过,看一个人好不好,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话,要看他做过什么事。
月盈再顾不上尊卑礼节,高声质问:“那侯爷为什么要给我搭可以爬上树看星星的云梯呢?又为什么给我干娘家安排活计?”
面对月盈的质问,季徐冲开始心虚。
但他到底比月盈大了七岁,又心机深沉,就算心虚也不会让一个单纯的小姑娘看出来。
他俯视月盈,一双黑瞳,霸道的占据她所有视线:“因为姑娘能讨林嬷嬷喜欢,我才会对姑娘另眼相看。莫非姑娘觉得我对你太好了,便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月盈不敢说话,纵然她心里有许许多多的委屈,也被季徐冲眼里的了冷漠压制得不敢出声。
季徐冲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脸,心里疼的厉害,他掀开车帘,背着身子对她说:“本侯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外面的人会送姑娘会安德门。”说罢,他跳下马车,骑上旁边的一匹马。
坐在马上,他听见马车内响起了很压抑的小声抽泣。
骑着马离开半里之后,季徐冲才意识到,他耳边还回荡着小声的抽泣。
他抬起手,捂向疼得厉害的胸,直到他发现一旁的小摊正在一种看起来味道不错的豌豆黄。
当他重新靠近马车时,月盈已经停止哭泣。
眼睛还是通红的,艳丽的唇瓣也因压抑着哭泣而咬出了清晰的齿痕。
季徐冲透过半掀开的帘子,看着马车里正发呆的月盈,心情十分复杂。
他握紧缰绳,小心翼翼的护着易碎的油纸包,跃下马背。
一辆马车从街道上疾驰而来,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季徐冲捞起正在路边玩耍的小孩,将他交还到吓得慌了神的年轻母亲怀中。
季徐冲盯着马车,眼神变得十分冷漠,他重新跃上马背,跟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月盈见马车突然停下,掀开帘子往外探,却什么没看到。
只看见前方的地上遗落下一包被碾碎的点心,油纸已碎,里面的豌豆黄被碾得粉碎起。
季徐冲骑着马,跟随那辆马车,来到江宁的一处民宅。
他将弃在路旁的密林,靠近那处宅院时,几步跃上了一颗大树,以便观察。
马车直接开进大门,在内宅停下。
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院中数人见之,皆纷纷跪拜,呼其万岁。
季徐冲手握腰中佩剑。
三年前被罢免丞相之位的王磊叩首跪拜:“陛下远道而来,光临寒舍,王某三生有幸,蓬荜生辉。”
众人簇拥着皇帝宇文成走入内厅。
这是一个复仇的好机会,如今他微服出宫,身旁没有层层护卫,他若在此刻刺杀仇人,必定一击即中。
季徐冲在树上停留许久,嘴唇紧抿,手握成拳,重重砸在树上。
傍晚的斜阳将各色云朵映照成了血色,成群的飞鸦隐入林中,粗嘎的鸣叫声一阵阵响起,像是一首悼念亡人的哀乐。
季徐冲松开拳头,呼吸急促,心口处汹涌激荡,但他已然冷静,跳下大树,选择了平静离开。
正在密林中吃草的马儿听到哨声呼唤,立即撒开马蹄奔跑着回到主人身边,似是察觉到了主人心情不好,主动歪着马头去蹭他的手背。
季徐冲看着眼前撒娇邀宠的马儿,不由想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