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为本朝首创,最初用于关押受审待罪的公卿大臣,后来便逐渐放宽,凡是锦衣卫所查案件罪犯,都可关入诏狱审问调查。
朝中大臣和平民百姓提起诏狱,是既恨又惧。凡是入了诏狱的,少有人能活着出来。
诏狱不在地面,而是修筑在地下,外人根本不知其宽几何,深几许。这样神秘的存在,似乎更契合它人间炼狱的外号。
裴玉下马后,将手中缰绳交给旁边的锦衣卫。
诏狱虽由镇抚司主管,但是他作为仪鸾司副指挥使,也有权不必通报进入诏狱。
诏狱的大门简单到有些简陋,拱形的砖石结构撑起一人高的通道,两侧分别架着火油点燃的羊角灯。
旁边的青石碑上刻着铁钩银画的两个字:诏狱。
这两个字的来历并不简单,它是灵武帝亲手题跋写成,而驮碑的石头下,埋着数十名贪官污吏的尸骸。
凡有罪的文武官,到此无不两股战战。
被裴玉下令捆绑起来的两个白虎堂成员一路都还强撑着不肯示弱,然而此刻到了诏狱门口,胸口的那一股硬气早就荡然无存,双腿更是软得站都站不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臊味。
裴玉的眼角余光往后一瞟,就看到那两个之前还逞强不止的高大汉子此刻竟吓得失禁,下边儿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尿。
他的脸色冷下来。
那两人的颤抖得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其中一人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招了,我是......唔唔!”
不等他再多说出半个字,旁边已经有人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好几团破布,堵住了他的未尽之言。
裴玉转身,踩着已经被人踩得光滑平台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入诏狱之中。
诏狱两边的地道,每隔五步便点着两盏灯火,昏黄的烛火照得通道狭窄幽暗,将所有人的背影拖得更长。
那黑黢黢的影子扭曲着落在石阶和墙壁上,就像是传说中的魑魅魍魉,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将猎物生吞活剥。
还未走到石阶尽头,便有无数凄厉的哀嚎从远处传来,衬得这里更像是无间地狱了。
那两个人,如今却是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们半死不活地被人拖在地上,鼻间闻着的是刺鼻的血腥味和阴冷的腥臭味道,两个人抖得像是寒风中的鹌鹑,再不见昔日的半分威风。
裴玉走到审讯间时,正看到有人被从里头抬下去,旁边的狱卒则搬来水桶,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饶是如此,房间里浓郁的血腥味也挥散不去。
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都因为常年的鲜血喷溅,浸染成了暗红的颜色。
旁边的刑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形式不一的各色刑具,每一件都寒光凛冽,只是那缝隙之间却被血渍和碎肉填满,看上去并不干净。
李行秋一递眼神,旁边跟着的锦衣卫立刻撤下条凳,搬来干净的太师椅,又在上头铺了白色的柔软虎皮,还在地上铺了块红色的狐皮给裴玉落脚。
裴玉漫不经心地看了李行秋一眼,淡淡吩咐:“你给他们介绍一下这里的十八种刑具的用法,然后再问。悠着点儿折腾,留个活口。”
诏狱中有拶指、夹棍、剥皮、断舌、断脊等十八种寻常手段,这些刑罚基本上没有人能撑过两轮。
若是真的有人撑过去了,还有弹琵琶、梳洗等更加凶狠的手段在后面排队等着。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扛过去。
“属下省得。”李行秋点点头,等裴玉擎着火把走出审讯间之后,这才对着如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的两人笑了笑。
那两人顿时又涕泗横流,含着破布团哀哀嚎哭起来。
裴玉留下自己的人手,独自一人在这宛若炼狱的地宫里闲逛,像是闲庭信步般走到了女囚的牢笼。
这里的每一名囚犯都被单独关押起来,厚重的石墙将囚牢隔绝成一丈见方大小,里头放着恭桶和木床,上头铺着薄薄的稻草。
若是犯人家中有人重金打点,或许还能想办法送些厚重棉衣棉被进来,若是无人打点,是死是活就全看天意了。
裴玉一路走到底,才看到有一间囚房里关押着一名女子,而附近的囚牢都是空的。
那女子身上的宫裙血迹斑斑,虚弱地躺在冰冷的木板上。
或许是怕她做出自残的行径,她的手脚都被铁环固定在床板上,就连下颌都被人卸了,以免她咬舌自尽。
牢房的门没有上锁,木门只是虚掩着的。
裴玉挑眉,用手中折扇推开房门,缓步走进去。
他站在逆光的方向,大半张脸都埋在黑暗中,只有墙上的一线灯光落下,照亮了他小半侧脸。
女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头顶上的石板,似乎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
她的手指应该是上过夹棍,指甲盖都被碾碎,看上去凄惨无比。按说这样的额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可是床上的女人除了呼吸又急又重之外,竟再没有发出任何其他的声音。
“清涟?”裴玉淡淡地开口。
女人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一下。
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年轻男人,声音很好听,与她这两日听到的粗粝凶狠的呵斥声都不相同。
又换人来折磨她了么?
清涟的视线从房顶转到旁边,随后,那双木然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