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又软下声音说:“昭昭,来扶我一下。”
装得一副病弱可欺的样子,好像前一秒威胁蒋成苍的不是他似的。
这家伙还有两幅面孔呢。
“我来我来,我力气大。”某人殷勤地上前,被小狐狸黑着脸忽略了。
“昭昭。”小狐狸朝她伸着手,心想这个蒋成苍,是一点也看不懂眼色。
林昭知道董寄辞这小肚鸡肠的,此时腿也好得差不多了,也不是不能走这几步,非得要她来搭把手才肯下来,无非是想撒娇而已。
幼稚。
她嗤笑了一声,故意扭头瞥了这两人说:“锅上还蒸着鱼呢,你们爱谁扶谁去扶。”
她走得轻巧,两条小辫在脑后蹦蹦跳跳的,只留下董寄辞对着蒋成苍怒目而视,恨不得把对方打一顿才好,但又怕打他他会爽。
厨房里的其他师父正忙活着,中午是茶馆生意的小高峰,林昭往常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都是提前做好了饭菜的。
今日在他们房里耽搁了一会,厨房里已经足够挤了,她显得有些尴尬。
“昭姑娘,烧的是什么好东西咧?”大厨刘吉悄悄掀开了锅盖,往里面看了一眼:“翘嘴的白偲,好东西啊。”
这是林昭从家里带来的好东西,一年也捕不了几条,价值不菲。
林有金非要她带来茶楼里的。
那日,林有金从林昭手里接过钱袋的时候,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凝重。
“怎么给的这么多?”船老大解开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姐姐也抱着老四过来看了眼。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老太太冷笑了声。
“哪怕是渔期最好的时候,爸爸和哥哥也要捕上大半个月才能挣到这个数。”二姐姐摸摸昭昭的头,打断了父亲的话,温柔的:“我们家昭昭出息了,要挣大钱了。”
林昭没有察觉出父亲担心的眼神,只是欣喜地报告着:“我在他家,还学会了许多新菜式呢,什么珍珠砧肉,蟹黄蒸粉,梅菜扣肉……”
“说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二姐姐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再念下去了,“只能听,又不能吃,你是不是故意来馋我们的。”
林昭眨眨眼,她很想说等她有钱了,要带一家子都去尝尝茶楼里的手艺,可是似乎这一天又过于遥远与奢侈,她只能捏紧了手心。
“别是岸上的什么公子看上了她?咳咳……”老太婆似乎又有话要说,“给你这点甜头,好像是什么赏赐似的,下次还是别拿了,一个女孩子去岸上闯什么……”
可是似乎没有人在乎她说的话,更没有个人来接茬,老太太自讨没趣,转了个身假寐以掩饰尴尬。
“他们为难你没有?有说什么闲话吗?”爸爸把钱又送回了她手里,又从怀里摸出一串铜板,有些僵硬地拍拍她的背:“那些地方的小姑娘肯定都是讲究人,昭昭去街里买几身好衣裳,别让他们看扁了你。”
正如老太太说的那些泄气话,她以为父亲会因为蒋成苍这好意而产生抗拒,以一个保护她的理由,进而要她回到船上。为此她忐忑了很久,甚至考虑过是否要将董寄辞这一层原因和盘托出。
她幻想过,是不是要与父亲争执一场,然后不管不顾地跑回茶楼里,与董寄辞商量一场几乎没有可能性的私奔。
私奔?如果真的私奔,永不能上岸的渔女和国破家亡的少年人,又该奔向哪里呢?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个父亲只是担心他的小女儿有没有被岸上的人欺负而已。
爸爸已经很老了,黑黝黝的脸上布满了千沟万壑的皱纹,手也是皱巴巴的,有一股怎么也洗不干净的鱼腥味。
昭昭突然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像寻常人家的小女儿似的,轻轻用脸颊蹭着父亲粗糙宽大的手。在她心里,这双沾满了鱼腥味的手,和董寄辞那双带着檀香的手,是一样温暖和可靠的。
有这两个人在她身边,她就不是江湖中的不系舟,不必随着风浪飘零。
“爸爸……”她想得出神,眼里的温柔浓得化不开。
她想,她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之一,爸爸、姐姐还有董寄辞,她所有的选择都被身边重要的人祝福着。
“什么?”董寄辞和蒋成苍正在抢着一块黄金卷,听她的呢喃,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说,这是我家爸爸从江心捞上来的白偲鱼。”她咬着嘴唇笑着,指着桌子中间那条晶莹冒着热气的翘嘴白条鱼,“总共只捕上来两条,一条送给老东家了,这一条可不许浪费了。”
“吃饭还打架,小心消不了食肚子疼!”
她用筷子另一端轻轻给了一人一下,趁他们挨打松手的刹那,以及蒋成苍不甘心的嚷嚷里,夹走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黄金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