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阳光洒落,沿木地板攀沿至床头,纯白盖毯下,蜷着沉睡的少年。
飞絮在光线下飞舞,渐渐跃至少年鸦黑的睫羽,他眼睫微动,下一刻便弹坐而起。目光警惕扫向四周,看清房间内的摆设后,眼底划过一丝茫然。
这是哪里?摆设也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不等他多想,一阵脚步声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便是不算温柔的叫唤和敲门声,“时潜少爷,开下门,你该下去吃饭了。”
时潜目光落在实木房门上,没有回答门外之人的话,而是再次将房间里的每一处清晰扫视了一遍。这一次,他的视线里没了最初的茫然感,因为一段对他而言十分陌生,却又仿佛只是尘封了的记忆正在回笼。
十八岁,贺家,亲生父母。
简练地提取了关键词后,时潜便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回到了作为孤儿被人领养,然后又在高考后被接回亲生父母家的第一世。
明明之前毫无记忆,此刻眼前的一切却变得无比熟悉,就像是正常睡了一觉醒来,没有丝毫滞涩,连带门外没见过及面对的阿姨的名字,他都能脱口而出。
门外的人大概是等得久了,本就不算温和的语气,渐渐变得不客气起来。
“时潜少爷,你刚回来没多久,就这么让先生太太还有几位少爷等着不太好吧?快出来吧。”
时潜却敲门声置若罔闻,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
确实是他的手,只是里面蕴含着的曾让无数人恐惧的力量消失了。
将攒皱的被子扔开,脚掌踩上了冰凉的木质地板,毫无声息。
门外再次传来动静,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气息轻浮,但年轻力胜,应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人。
“二少爷,我叫了一会儿了,时潜少爷还没起来……”
门外说话声响起时,时潜正在穿外套,他不用猜就知道新来那人的身份:贺家老二,从血缘关系来说,算是他的亲生哥哥之一。
“行了,下去吧。”贺炎挥手让佣人离开,直接拿钥匙开了房门,见时潜醒了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浮出几分嘲讽笑意,“起来了也不开门?拿乔呢?”
时潜毫不意外他突然发难,并且压根不需要经过任何磨合过渡,直接无缝衔接了上一世怼贺炎的状态:“不敲门就进来,展示家教呢?”
在斗嘴这项上,时潜不管哪一世、对上谁,从没输过。
贺炎果然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不过他很快想到什么,重整旗鼓,抱胸嗤道:“你倒是能说出口‘家教’这俩字,你有吗?就算有,你配吗?”
他停顿一瞬,以为时潜会反驳,却没料到他竟然沉默不言,于是越说越起劲:“眼巴巴回来,眼巴巴在我们家住下,眼见着我们都不搭理你,就闹离家出走,还找贺年麻烦,时潜,有意思吗?你说你这人什么事都做尽了,还想让人对你有家教呢?时潜,我就和你透个底,从你到我们家来到现在,爸妈都没说过要给你改名挪户口这事,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对外宣布一下我们家多了个人,你应该知道什么意思吧。”
然而贺炎没想到,时潜没有怼回来,反而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省了桩麻烦事。
好不容易能赢一回,结果人家像是根本不在意你说了什么,反而微笑向你道谢,还有比这跟讽刺人的吗?
贺炎咬牙,正要回嘴,就听到楼下再次叫他们下去,他闭上嘴的同时,也想起了今天最重要的正事:“今天是年年的演奏会,这场演奏会他准备了很久,我们全家都很重视,本来都没打算让你去的,但年年求情说要带你融入家里,我希望你识趣一点。”
贺炎口中的年年是时潜亲生父母抱错的孩子,当年不知是哪一环节出了错漏,贺年被放进了时潜的保温箱,而时潜则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一个弃婴的病床上,于是阴差阳错,贺年被当做贺家的亲生孩子养了十八年,而时潜在福利院长到六岁才被人领养。
贺家发现贺年不是他们的亲身孩子后,暗中找到了在同一个城市的时潜,并且将他接了回家,只是这十八年来,贺年一直是被贺家人当做亲生孩子养大的,自然无法轻易割舍,贺家人也担心贺年性格敏感多思,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会难以接受,所以,时潜是以亲戚的身份回的贺家。
这段前尘往事对时潜而言实在太过短暂也微不足道,当时他没回贺家多久就穿越到了九州,与贺家人以及贺年的相处不算愉快,但他也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
时潜目光突然落在白皙的指尖上,眼底划过一丝愕然——他思考时会下习惯性的将神识沉入内府,内观经脉丹田,之前在翻看回忆所以没有注意,骤然回神才发现,他竟然还有神识,并且进入了内府!
筑基才会练出神识,元婴之上才能拥有内府,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这个人必须是修士!
明明他这一世的身体从未修炼过,可他却分明看到了内府里亲昵向他靠近的木系灵气,那是他自爆之前体内最后剩下的几丝灵气。
这是否证明,这具身体,其实也是他上一世的身体。
时潜倏地起身,无视贺炎想要拉住他的手,直接走进了浴室。
看清镜子里陌生而熟悉的自己,他怔愣了两秒,这不是他。
不,应该说这不是在九州修炼过的他,而是第一世那个只有十八岁,面上依旧有几分青涩的他。
——他确实回到了第一世,身体也还是那个身体。
贺炎说了许多,却见时潜不但充耳不闻,还直接越过他走进了浴室,本来一直就是憋着火,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时潜你是不是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他以为这会是对时潜而言最恐怖的威胁,却不料正在照镜子的时潜回过头来,头发还有些蓬松乱翘的少年点了下头:“是啊。”
贺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正要说什么,就听楼下有人问:“小炎,小潜还没起来吗?”
贺炎只能憋住到嘴边的话,狠狠瞪了时潜一眼,转身出了门:“别以为你赌赌气爸妈会心疼你挽留你,我告诉你吧,你在这个家是有不如没有,根本没人希望你留下来,所以你最好抓住年年的演奏会这次机会,这会是你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能在圈子里露脸的机会,只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贺家人了,你才不用担心被赶出去。”
说完,贺炎拉开门头也不回的出去了,走之前还狠狠摔了下门,毫无保留地宣泄着主人的脾气。
……
时潜下楼时,长餐桌上里已经坐了五人。
主位男人戴一副金丝边眼镜,面色严肃,此刻嘴角却带着笑意,正在和左侧的少年说话。那少年相貌清秀,眉眼弯弯,不知说了什么,直接将主坐的男人和对面的女人都逗笑了,就连另外贺炎和另一个神色沉稳的青年,也都带了笑意。
这样一家五口的温馨画面,在时潜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