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午夜钟声,狠狠敲在他的心尖上。
当真是磨人的紧。
这么日夜搓磨着,铁打的身子也该撑不住,就这么病下了。
病了的裴晏清心眼更加的小,容不得自己受一丝的委屈,锱铢必报比往日更甚,这段日子他念小女帝念的紧,没病倒之前倒是能克制,是以病了之后他便不想忍着避着。
听那李英德说皇帝要来,正中下怀。
小女帝的声音,气息,身姿都在眼前。
裴晏清五指收紧,心口堵着的那口气总算顺了不少。
他淡淡开口,“劳陛下挂心了。”又垂眸扫了眼汤,到底是给她一分面子,端起来一饮而尽。
姜窈见状,又忙掏出一枚粉色手帕递过去。
裴晏清眯眼看着她的动作,却也只是一瞬很快接过,手帕上染着她身上一样的荷香,淡淡的,擦在唇边惹人遐思。
姜窈看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原本苍白的脸回了丝血色,心道这千年人参果然是好东西,浅笑着问,“爱卿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裴晏清却抬手揉着眉心,皮笑肉不笑道,“陛下以为这是灵丹妙药?”
姜窈敛眉,收住笑意,一脸正经道,“那爱卿不如去歇着,朕以为还是养病要紧,这些奏折公务不如等病好全了再处理。”
裴晏清没说话,似是当真在思考她这话的可行性,随后悠悠道,“眼下开春之际,诸事繁多,臣万万松懈不得。”
姜窈心道,六部中枢朝中百官只怕都是摆设废物,当然她可不敢这般说,她低着眉眼柔声道,“爱卿忧心忧民,心怀大周,实在叫朕铭感五内。”
两人你来我往,廖廖几句,倒是一副君慈臣忠的和谐场面。
然而这只是表象,姜窈正觉自己这番奉承之语说的还算不错时,对面那奸臣忽然道,“既然如此,陛下可愿替臣分忧?”
姜窈听闻此言,心底咯噔一声,这奸臣又在玩什么把戏?她……她一个傀儡女帝能替他分忧什么?
半响之后,男人低声道,“陛下,过来。”
姜窈看不懂他要做什么,转念一想今日过来是做了讨好巴结的心思,又有意趁机表现一番,于是倒也没犹豫多久,起身朝他走近。
距离两步之遥时奸臣起身,点着下巴,示意她坐下。
待她坐下后裴晏清挪了凳子坐过来,伸出长臂捞起那根朱笔塞进她手中,“臣说,陛下写。”
姜窈哪里敢当真握住那指点江山的朱笔,以她对奸臣的了解,指不定就是这人给她下的套。
他在考验她,试探她,是否趁着他生病有了不臣之心。
没准下一刻那长指就掐上了她这脖子上,咔嚓一下,便一命呜呼。
她先前还觉得他不打算杀自己,看样子不是不杀,只是没有由头。
这不就来了么?难怪他会同意她过来,原来是留了这一手。
姜窈左思右想一番竟惶恐得手心后背都冒了汗,她似碰了什么烫人的玩意迅速丢下朱笔,清了清嗓,对裴晏清道,“爱卿,朕……朕实在无能为力,下不去笔。”
裴晏清目光锁着她的脸,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朕字写的实在难堪。”姜窈声音甚是低落,“爱卿有所不知,朕幼时尚未开蒙便随母妃住进了冷宫,后来母妃请了宫里退休的女官为朕开蒙,母妃过世不久后,那位女官也走了,是以朕只堪堪识得字,却未曾在书写上有所钻研。”
她的声音里夹着微重的鼻音,似是压抑着什么,那颗圆圆的脑袋也低下去,“朕不喜欢写字,不仅仅因为写的不好难看,还因为……因为它会让朕想起幼时很多不好的事,想起母妃……想起父皇为何那么讨厌朕……讨厌到都不曾看过朕一眼……”
小女帝哭了。
裴晏清几乎是很快便察觉到这一点。
她低着头,裹在披风里的双肩微颤,连乌发里别着的步摇都在晃动。
不知怎的见她如此模样,裴晏清觉得自个竟也跟着不舒坦了起来,他蹙了蹙眉。
本是因着这段时日太过念着她,又借着生病的机会放纵自己,这才生了让她替自己批写奏折,在他身边多待一会。
倒不想竟勾起了小女帝的伤心事,裴晏清不禁在心底痛骂那隆成皇帝,这么个娇如软玉般的小公主,竟舍得将她扔在冷宫十几年不管。
惹得小女帝如今伤心成这般模样,当真是死的好。
姜窈情绪酝酿到位,抬起头,小脸上当真挂着几道泪痕,双眸微红,眸底还漾着一层泪花,鼻尖也泛着红,她哽咽着冲他歉笑道,“朕失态了,让爱卿见笑了。”
小女帝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裴晏清有些挪不开眼。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罢了,哭成这般,不写那便不写就是了。
“那臣便不劳陛下动手了。”
姜窈闻言,悬着的心落回原地,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暗自感慨不枉她苦苦逼出来的眼泪。
她见时辰差不多,奸臣汤也喝了,想着是时候走了,不料这奸臣又道,“陛下觉得臣写的字如何?”
姜窈方才看过一眼,不得不承认,这奸臣当真是有些真材实料,听闻当年科举,三元及第,文采斐然,笔墨丹青堪称一绝,就更别提堪比当朝书法大家的一手好字了,她点头,“爱卿的字,是出了名的好,朕实在敬佩。”
“那臣教陛下写字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