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有空吗?我的剧团有演出,要来看看吗?”许颂柏最后笑着问她,“带上你男朋友也可以,还有刚才的那个……小朋友?你们是朋友吧?”
他偏了偏头,思考着自己的措辞。
乔稚晚听到“小朋友”三个字,没来由地一笑,好像这种乖巧的词很难和那个张牙舞爪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虽然她这么揶揄过他。
“不是,我和他不熟,他给我帮了个忙而已,”乔稚晚心底还暗暗揣测了下那个渔夫帽男人会怎么报复她和怀野,她却认为这休息期的及时行乐更为重要,便答应了许颂柏,“我有空,明天联系你。”
“好,我等你。”
许颂柏点点头。
乔稚晚下车同他作别,想起了什么:“对了,钱……”
“不用了,”他笑道,“就当你来看我们剧团演出的门票吧。”
这算哪门子道理?
乔稚晚还没继续同他商量,他便笑着同她作别:“晚安,Joanna。”
驱车离去。
*
乔稚晚回到家,几乎顾不上梁桁的事情,拿出钱包和手机,把自己在国内外开过户的所有银行卡都试了一遍。
不出意外,都被冻结了。
唯一幸免于难的一张大概是Rachel给她最后的慈悲,里面的钱算了算,差不多只够她的机票。
Rachel是在逼她回去。
这是在给她下最后的通牒。
长久以来,她就像是Rachel的傀儡,所有的自由都只是在Rachel眼皮之下的所允许范围之内的自由。
Rachel大可以对她故意在媒体面前闯祸,和不入流的摇滚乐手谈恋爱,变着法儿地换男朋友制造绯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这次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了乐团,已经触碰到Rachel的底线了。
可是。
她已经演奏不出令自己满意的音乐了。
就如许颂柏所说,也许最开始接触大提琴不是因为自己真正热爱,但长年累月,日复一日的练习,辛勤付出,大提琴已经成了她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成为了她最重要的事业,她人生的支柱。
但是她不快乐。
她很孤独。
失去与琴音的共鸣,那种坐在舞台上,空无一物,哪怕万众瞩目身旁也空无一物,什么都捕捉不到的孤独,更深入骨髓。
如果一件事让你不快乐,又很孤独,甚至让你痛苦。
那么还要不要做?
她不知道。
Rachel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毫不耐烦。
她没有开灯,任手机屏幕亮了灭、灭了亮,在这偌大的、黑暗的、哪怕摆的满满当当却仍空旷异常的房间,将自己紧紧蜷缩在床上,想着许颂柏在车上的话,不知多久,就睡了过去。
*
昨夜一场雨,今日连绵了一上午的阴天。
怀野昨晚又不知跑哪儿去住的,午饭过了,快下午了他才晃晃悠悠地回到铺子这边。
赶上雨天,北京的空气质量又差,来洗车的络绎不绝,怀野招呼上小丁,留了几个学徒在店内,他们即刻出发。
上回和那个胖男人约定三天后还钱。
今天就是第三天。
小丁老爸的这个洗车铺子还会简单地修一下汽车、摩托车什么的,今天就他们二人,用不着再兴师动众地借一趟面包车。
怀野让小丁拎着两根钢棍,脑袋一罩头盔,骑了辆摩托就出发了。
上次那个废弃的停车场在胖男人公司附近,男人一般把自己的车停在那里,所以他们那天在他下班途中就给他堵了个正着。
今天怀野骑着摩托载着小丁,二人也直奔那里过去。
到地方了,果不其然,男人的那辆白色捷达还稳稳当当地停在上回的位置,就是后玻璃被怀野叫人砸了个稀碎,只挡了两块塑料布暂时遮风挡雨,看着可怜又滑稽。
他们算好了时间,男人平时五点半下班。
现在五点十五,绰绰有余。
这个停车场已经荒废很久了,墙壁上都是不知道谁用各种颜色的喷漆画的色/情涂鸦,还有一些中学生嬉笑怒骂的诅咒和玩笑话,贴满了擦边球小广告,不知有人在这儿杀过人还是打过架,墙面血迹刺目。
四处墙壁,苔藓和杂草从破裂的墙缝中野蛮地钻出来,成了四面这牛皮癣一样的环境中唯一一抹蓬勃生机。
倒是难能可贵。
楼上是个久无人用的烂尾写字楼,在这寸土寸金的北京也不剩多少寿命。
地面之上乌云滚滚,过堂风夹着倾颓的雨意肆虐,小丁不禁打了个喷嚏,瑟瑟发抖:“……小野哥,你确定,他今天会来吗?”
怀野半倚着身下那辆改装过的摩托车,长腿疏懒地抻了抻,臂弯夹着摩托车头盔,另一只手拎着钢棍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面磕着。
饶有耐心。
他咬着烟,吐气,嗓音倦淡:“不来给他前车窗玻璃也砸了。”
小丁吞吞口水。
盯着那辆白色捷达后玻璃哗哗作响的塑料布,心想那个男人应该也没什么钱。
真的会还钱给他们吗……
“对了,你昨天晚上去哪个姐……”小丁问出口立刻改正措辞,“谁家去住的啊?我打你电话也不接,我想起来,你不是那会儿做梁桁女朋友的车去演出吗,你是不是又去她家……”
“——嘘。”
怀野打断了他。
“……”
小丁窒气,立刻收声。
四下只有风在盘旋,小丁眼见怀野皱紧了眉头,似乎在仔细辩听周遭的动静。他正疑惑,忽然一阵引擎声从停车场的入口荡了进来。
不止一辆车。
很多车。
很多。
很多。
无休无止。
“操,”
怀野扔了烟,套上头盔,想都没想翻身上了摩托车,“别愣着了——走啊——”
小丁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就被他抓上了车。
只顷刻之间,他们就被一片逼近的引擎声从四面八方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