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雨落在头顶的伞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动响。
伞的一面朝她倾斜了过来,高大的男人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被庇佑在他身旁,她就拥有了足够的安全感。
仿佛能把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带来的萧寒一齐驱散。
和从前一模一样。
许颂柏同乔稚晚的记忆中无二,如此的温柔体贴、善意斯文。
刚她给怀野转账时遇到那样的窘况,他几乎毫不犹豫便替她解了围,就如同他们从小跟着她的父亲学习大提琴时一般的默契。
她若是想拥有片刻的偷闲,他总能替她在父亲面前替她圆谎开解,不要她有一丝一毫的尴尬。
现在他也不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她知道他在国外读完大学后就回了北京,还在这个圈子里活动,偶尔听到他的动向,无外乎也与乐团、歌舞剧团这种话题有关。
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如果多有留心,肯定一清二楚。
但她不知道他是否会为她多有留心。
他们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但是她的银行卡怎么好端端地就……
“上次你回北京也没告诉我,”
许颂柏清淡的嗓音将她一瞬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拖出来,她一抬眸,便对上了他克制而温和的笑意,“我听说的时候已经在上海了,去年特别忙,后面也没赶上你在上海的巡奏会,早知道的话我就空出时间去看你的演出了。”
乔稚晚抿唇淡淡地一笑,装作不大在意的样子:“是,我去年在北京待了半年,我是听说师兄你平时也很忙,我去年也很忙,就没有打扰你。”
“很忙?”许颂柏笑着,“是在北京谈了男朋友吧。”
乔稚晚没有否认,也微微地笑:“嗯,是。”
“感觉你们感情很好的样子,”他沉吟着,又问她:“那你会在北京待很久了?”
她模棱两可地回答:“嗯,可能吧。”
“真好,我也有机会多见见你了。”许颂柏笑道。
乔稚晚只觉得自己心脏狂跳。
雨水洗涤过的世界,霓虹遍布脚下,一条长长的路蔓延向远方,竟觉得短了不少,不多时,二人回到了她停车的位置。
那家LivePub之外。
原来他的车和她的停在一片位置。
LivePub今夜还有其他的表演,天空虽飘着雨,门前依然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乔稚晚的酒量好,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完全清醒了,许颂柏说完后他们就来到了他的车前。
她正要上车,注意到门前一道熟悉的身影。
三五个男人勾肩搭背,笑闹喧腾,簇拥着梁桁与一个短头发、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儿,怂恿他们上了门口一辆网约车。
绝尘而去。
乔稚晚那会儿在Pub喝多了都没顾上他去了哪里,他给她中途打了个电话她也没接。
她上了车,打开手机。
恰恰看到他大概半个多小时之前发给她的微信。
【我回排练室录Demo了。】
【夏帷在陪着你吧?你到家回电话给我。】
【回去了吗?】
许是今夜喝了太多酒,乔稚晚的太阳穴酸疼。
他问她是否回去只是为了确认她在不在LivePub,也许他在那里的朋友早告知了他她离开,他才又折返。
“怎么了?”
许颂柏见她低头盯着屏幕不语,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关切地询问:“不舒服吗?还是?”
乔稚晚摇摇头,平静地笑道:“我没事,今晚酒喝多了。”
“和男朋友吗?”
“嗯。”
“你喝了这么多,他也没送送你?”
乔稚晚系好安全带,胳膊肘支在车窗边沿,用拇指的指腹小小地揉缓着太阳穴,阖上眸,淡淡地笑了:“所以说啊,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许颂柏的笑声爽朗。
送她回家的一路上,他们聊了许多,甚至比她这段时间跟所有人说的话加起来都多。
从他们以前一起师从她的父亲学习大提琴的点点滴滴,到导致她父亲死亡的那次震惊世界的意外事件,再到她近年来几场颇受赞誉的独奏表演和光鲜亮丽的经历,再到他这些年蒸蒸日上的歌舞剧团事业与自己的私人乐团。
几乎无所不言。
很快,便到了她家的小区门前。
这边门禁严厉,他还是坚持送她到了楼下,至此,二人恍然发觉,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分别过。
“累了就休息吧,”许颂柏最终还是没有绕过这个他们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临下车,对她温和地说,“我知道从小到大,师母都逼你很紧,你自己对音乐也有高标准的要求,但一颗齿轮长年累月地工作也有运作不动需要舒缓润滑的一天,休息一下也没什么的。”
乔稚晚听他这么说,默了须臾,又是轻轻地一笑,看着他,问:“难道我现在不像个逃兵吗。”
“但是现在你的压力已经大到让你痛苦了。”许颂柏抬了抬手,似乎要替她捋过脸侧的一缕发。
察觉他靠近,乔稚晚眼睫一颤。
不由地凝神。
他却没有触碰他,只是替她解开了安全带的这一侧,微笑着:“先休息吧,我相信师母总有一天会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乔稚晚没说话。
她知道,Rachel不会理解的。
“其实你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练琴,是师父和师母强烈要求下你才学的,现在的你需要做的,不是像从前一样日复一日把自己关在房间废寝忘食地练习,”许颂柏看着她,说,“你需要的是找到你自己心中的答案,问问你自己,现在把大提琴作为事业的你,是否真正地喜欢它。”
乔稚晚细细思索小半秒,笑道:“说这么深刻的东西,是要给我当人生导师吗。”
许颂柏镜片后的眼眸幽深又温柔,也微笑道:“如果放在从前,我还是你的师兄,我会狠狠地教训你。”
乔稚晚眸光微动。
他不喜欢她叫他师兄么。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Joanna,”他继续说,“师兄想告诉你,你也长大了,是应该自己去想明白一些事情了。”
乔稚晚默然。
从以前到现在,几乎身边的所有人都对她说过“你要长大”、“你要快快长大”、“你要成熟”、“你要继承父母的音乐才华独当一面,成为最出色的大提琴手”诸如此类的话。
这么推波助澜着,把她推上了一个高高的位置,逼迫她夜以继日地迅速成长,还告诉她脚下的舞台,是别人拼尽全力都很难站到的位置,她必须加倍珍惜,必须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
这些话,她听过太多了。
有些听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