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魔尊,也不再是魔种,只是一对平凡夫妇的孩子。
父母赐予他新生,唤他沈修灵,护他茁壮成长。
如果晏郁没有前世记忆,他其实就是真正的沈修灵,生活在孤岛,身上寄托着爹娘的美好期许,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成长为一个与前世的晏郁迥然不同的个体。
此即转世,此即新生!
晏郁伏在木偶上恸哭,泪水滴落在木偶的表面,形成一大片深色水渍。
这是他上下两辈子里,第一次为一个人的生离死别而难过。
他深刻地意识到,沈远闵死后,世上将再没有人用看沈修灵的目光看向他,再无人得知他的魔种身份后依旧庇护他,再无人如亲生父母般无条件爱他。
或许几十年后,又或许几年后,旁人提及他时,想到的称呼只会是魔种晏郁。沈修灵这个隐含父母期许的名字,将遗落在茫茫岁月的尘埃里。
从今往后,今生结束,前世延续。
……
曲曲折折的小巷中,谢知微正悠闲散步,白色长靴踩在青石板上,安静无声。
他眼前出现一处售卖画作的小摊位,他心中来了兴致,上前细细观摩。
一身书卷气的摊主腼腆而客气地招待他。
“客官您看看这幅牡丹花开,我今日新画的……”
忽然,一颗水珠落了下来,猝不及防地滴在艳丽富贵的牡丹画作上,晕染出一小圈红痕。
紧接着,又是一颗。
摊主抬头一看,却见数日晴朗的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他赶忙推开谢知微,一边道歉一边收摊:“对不起,客官,快下雨了,我要收摊了,您下次再来吧。这些画作沾水就全废了。”
雨一滴接一滴地落下来,很快连成了数条珠串,悬挂在天地间。
顷刻间,滂沱大雨降临落霞镇。遥望天空,除了雨还是雨,迷蒙蒙地笼罩整座小镇,密如瀑布。
谢知微不惧下雨,雨水在快淋到他身上的时候,会有周身灵气自动将其引开。
他衣衫干爽地站在烟雨朦胧的小巷中,疑惑地看向忽然阴沉的天空,掐指算了算,皱起了眉。
天性使然,魔种无法克制欲望,也难以控制自身的负面情绪,偏偏魔种的负面情绪还容易影响到周围的天地万物。
前世谢知微就曾见到晏郁在万人宴席上忽然失控。
那还是场非常重要的宴席。
从古至今,仙修门派都将魔修视为邪门歪道,认为他们急功近利、杀戮成性、纵欲贪欢。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些骇人听闻的命案几乎都是魔修的手笔。
以灵韵宗为首的仙修门派心怀天下苍生,不愿见到魔修在世间作乱,命令门下弟子外出游历时,一遇见魔修时就要立刻将其斩杀,避免引发更多的惨剧。
魔修喜爱独来独往,以散修居多,偶有拉帮结派也难成气候。所以,仙门百家在对魔修进行清算时,几乎没遇见特别大的阻力。
这种一边倒的情况持续到魔种出现。
魔种天生擅长修魔,实力增长的速度堪称恐怖,并以一己之力降服了那些强大的魔头,杀掉了那些不服他的魔修,被拥立为万魔之首,俗称魔尊。
自此,素来一盘散沙的魔修变得群龙有首。
世人惧怕魔种凶名,竟开始纷纷修魔,妄图投入魔尊麾下,享尽荣华富贵。
仙门百家担心天下大乱,主动向魔尊递上拜帖,邀请他来瑶池赴宴,商讨仙修魔修共存大计。
如果瑶池盛宴一切顺利的话,仙修和魔修将互相约束,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魔尊晏郁会在宴席进行过程中忽然失控。
彼时的谢知微刚刚拜入灵韵宗,没有参加那场宴席,但从幸存者留下的水镜中看见了当日瑶池盛宴的惨状。
铺设绸缎的桌子被推倒,山珍海味四处散落,众多仙门修士一改往日的谦和斯文模样,像山野村夫般挽起衣袖,抽出佩剑,与同门好友刀剑相向。
只要稍稍一低头,就能看见人头、人手、人腿……
不知是谁打翻烛火,火焰顺着纱织帘幕腾腾往上,照亮漆黑的夜空,映衬得周围仿若人间炼狱。
漫天赤火中,唯有黑发黑眼的魔尊斜坐高台。只见他头颅微垂,以手掩眸,似乎不忍看见那些厮杀,但猩红如血的嘴唇却勾起嘲讽的弧度,喉咙中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全程没有杀过一名修士,但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这场宴席惨剧的罪魁祸首。
水镜前,门中师长指着晏郁的脸,对谢知微说:“这,就是魔种。他是天底下的祸害,是你将来要除掉的魔头。”
谢知微看着水镜中鲜血四溅、断肢遍地的华美瑶池宴,重重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祸害,他想。
只那一次,谢知微就深深明白了魔种的恐怖。
对方不仅实力强大,行事桀骜不驯,情绪阴晴不定,而且他的负面情绪能影响到周围的万物生灵,让它们和他同悲同怒,陷入杀戮和欲望的漩涡中。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瓦片上,破碎成无数泥点,如烟如雾如尘。
谢知微白衣飘飘,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看见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数不清的啼哭声、呜咽声从屋里传出来。
落霞镇上凡人居多,魔种负面情绪的影响力对于他们来说太强了。
谢知微担心瑶池盛宴的惨剧再次出现,身影一闪,朝晏郁和谢识居住的客栈急速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