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晏郁又敲了敲门,喊道:“爹,你在里面吗?”
房间依旧没有回应。
晏郁眉头轻皱,施展术法,一道暗光穿过门缝,从里面解开了锁。
他推门而入,看见沈远闵穿着一袭宽大黑袍,用手撑着头,脸朝下,似乎正靠在床头假寐。
原来是睡着了,晏郁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拿着一包茶叶,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试探性地唤道:“爹?醒醒!我给你买了茶叶。”
沈远闵头颅低垂,一动不动。
晏郁刚松开的眉头又皱到一起。
这房间里也太安静了,连人呼吸的声音都没有,黑袍包裹了沈远闵的身体,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晏郁壮着胆子,伸手推了推沈远闵的肩膀。
手底下传来硬邦邦的触感,冰冷毫无生机,入耳的则是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布料与木头在互相摩擦。
晏郁眼神一凛,直接掀开罩住沈远闵身体的宽大黑袍,摘下他的面具。
眼前的场景让晏郁瞳孔一缩。
黑袍底下不是人的身躯,而是一个做工粗糙、五官模糊的人形木偶。
一叠纸张随着晏郁的动作脱离黑袍,像白翅膀的飞蛾一样在房间里四散飞舞,飞至最高点后失了力量,打着旋儿落了下来。
白纸上写了墨字,趁它们还在空中飞舞的时候,晏郁接住一张,轻轻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他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进门之前的喜悦心情荡然无存。
这些纸上写满了沈远闵留给晏郁的遗言。
它们是沈远闵的遗书!
晏郁呆呆地站在原地,呼吸骤停,从半空落下的纸张凌乱地覆盖在他身上,如雪似霜。
“修灵吾儿,为父愚钝,常年闭关,对你疏于照顾,竟忽略了你身体的异样。”
“传说千年前,有一魔种嗜杀凶残,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但为父以为,魔种嗜杀或许非他本意,乃天性驱使,受杀欲所控。”
“加之,魔种生于魔域,魔域魔修横行,若不杀戮,如何自保?”
晏郁阅读着纸上的文字,手指捏得用力,指尖处一片煞白。
他爹……竟然知道他是魔种!
晏郁继续往下看。
“为父资质平庸,苦心钻研炼丹半载,终得一丹方,可缓解魔种失控症状,令其静心凝神,平稳情绪。”
“只可惜海岛物质匮乏,珍宝难觅。为父知自己时日无多,便以剩余生命力入药,潜心炼制,获得三枚灵丹,取名凝神丹。”
“丹方和灵丹皆在储物戒指中,吾儿修灵勿忘取用。”
晏郁的手指渐渐颤抖起来,“生命力入药”这五个字明明用的是黑墨书写,但在他眼中却格外鲜红刺目。
难道……
“数日前,为父生命力枯竭,身死海岛,葬于深林,又恐吾儿过度悲痛,便制作一简陋木偶,用残念代为操控,以掩人耳目。”
“人活百年,死而无憾,视为喜丧,吾儿修灵不必过分自责伤感。”
遗书后半部分的内容与谢识相关。
只见沈远闵写道:
“当年屠戮谢家的魔修再度追杀至海岛,谢兄谢夫人重情重义,送你和谢识乘船逃离,自己则留守海岛,设下杀阵,誓与那群恶徒决一死战。”
“但谢识尚且年幼懵懂,需人照料。”
“吾儿修灵至情至性,知孝悌,敬长幼,谢识亦视你为兄长。”
“今后,望吾儿亦视谢识为幼弟,悉心抚恤长大。此乃谢兄谢夫人遗愿,切记切记!”
……
一滴清泪落在遗书上,晕染出一片乌色。
晏郁眼眶灼热,心中的悲伤犹如洪水决堤,倾泻而出。
他再也忍不住,攥着沈远闵留给他的一叠遗书,扑在床上的粗糙木偶上,肩膀颤抖,哭得不能自已。
泪眼朦胧间,晏郁眼前浮现出旧日清明时节的一幅场景。
清晨时分,阳光熹微,山顶一片宁静祥和。一棵粗矮的老槐树下,晏郁他娘的墓碑静静伫立。
沈远闵领着他来祭拜他娘。
彼时,晏郁跪在墓碑前,看着他爹用粗糙的手掌一遍又一遍轻抚冰冷的石碑,听着他爹向他娘轻声呢喃着他的近况,心中竟然生出朦胧的不真实感。
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前世的种种离他那么远,仿佛那些只是午夜梦回的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