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哭泣的声音、打骂的声音、摔砸东西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
安置房隔音并不好,楼上楼下的人都纷纷过来看。
他们帮着劝了几句,可激动的老人连他们也一起打骂。
有些人别骂走了,而有些人还站在长走廊议论纷纷。
容行止呆滞又无助地站在所有人身后,透过缝隙,他看到了所有人的表情。
叹息和怜悯,是容行止最讨厌的东西。
“好好说话,这怎么还动上手了呢,不行,得拦啊!”
“别去,老太太可凶了,谁靠近骂谁,我可不敢过去。”
“真是造孽哦,大人的事,别扯上孩子啊!才七八岁,这老太太也忍心。”
“可谁有这样的女儿都糟心啊,可怜还是孩子可怜,阿巳这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也并不小。
一个一个的,都在积极表达自己的关心和善良。
容行止想起曾经有段时间,他也常听到这些话,然后,林志伟他们就带头来欺负他……
老太太还在骂,一句比一句难听。
她骂容素华不检点,骂未婚先孕丢人现眼,骂容素华蠢非要生下杂种,说白养了女儿……
有些词,容行止听得不是很明白。
他不知道“检点”是什么意思,但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三个字:
--狐狸精。
一瞬间,容行止觉得大腿处一阵发冷。
像极了那年下雪,他被林志伟他们压在地上扒裤子,他不让,他们就一直往他裤子里塞雪的感觉。
刺骨的冷,让他病了三天。
“妈,你不要这样……”
容素华想好好和老太太说话,却被拉扯着倒在地上,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和周围的吵闹声混合在一起。
容行止突然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紧咬着牙齿,拽紧了拳头。
在老人一巴掌即将打到容素华脸上的时候,他突然大吼了一声冲过去,将人用力推到门外,然后关上了门。
--嘭。
巨响过后,世界瞬间安静了两秒。
而后,呼痛声和叫骂声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哎呦,哎呦……腿都断了,小兔崽子,快给我把门打开!”
“容素华,开门,你听到没有?你是彻底不要妈不想回家是吧?”
……
想着刚刚老太太被儿子推倒在地上,容素华有些担心,抹了把眼泪就要去开门。
容行止用背抵着门,一动不动。
“阿巳,她是你外婆。”容素华有些着急。
容行止摇摇头,他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妈妈,一字一顿道:“我只有妈妈,也只要妈妈。”
“妈妈,你别怕,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以后我保护你……”
他的眼神格外执拗,又透着几分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狠厉,就像一头小狼崽子。
容素华无力地蹲下来,抱着儿子痛哭出声。
容行止贴着门站得笔直,直直地看着对面不知什么时候亮起来的一盏盏红灯笼,眼泪涌出眼眶,大颗大颗砸下,消失在睡衣领口。
男孩向来骄傲,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
这一场闹剧成了新年谈资,在梧桐街传了好几天,最后,消失在一个突然而至的大雪天。
所有好的不好的,都被覆盖在纯白之下,再无人看见。
容素华率先穿上连衣裙,涂上红色的口红,踩着高跟鞋走上上班的路。
她依旧是梧桐街最漂亮的女人。
容行止站在楼上往下看,看着妈妈的身形越来越远,也看着旭日东升。
和人的心情不同,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天气回暖,热空气撞上冰冷的墙,结成一颗颗水珠往下流,走廊和阳台湿漉漉一片。
容行止转身小心地走向阳台一角,去看他小心放在墙角的玫瑰花。
鹤爷爷送的花枝在去年发了芽,被他移栽进了这个小盆里,细心看护着。
容行云帮鹤爷爷买了很多次花,每次,银楼奶奶收到花都会笑出皱纹。
“女孩子都是喜欢花的,无论多大。”
这是银楼奶奶乐呵呵告诉他的话。
容行止似懂非懂,但他猜,也许这就和男孩子都喜欢小火车和水枪是一个道理。
他想在云岫生日的时候,送云岫一朵花。
一朵,他亲手种出来的花。
可现在,云岫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细细的玫瑰花枝才刚冒出芽。
容行止有些愁。
他觉得被鹤爷爷骗了,他不该听鹤爷爷的话,在年前把玫瑰花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叶子都拔光。
想到这儿,容行止立刻出门,准备去找鹤爷爷算账。
幺幺好像很喜欢柿饼,鹤爷爷家去年应该做了很多……
容行止一边走路,一边琢磨着要找鹤爷爷赔多少柿饼才不闹。
离小院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容行止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心里一喜,忙小跑过去探头往里看。
穿着红色外套的小姑娘正蹲在小灰狗面前,小心翼翼地摸着小狗崽毛绒绒的脑袋。
她小声说着什么,嘴唇煽动,时不时还会浅浅笑一下。
容行止顿时感觉不是滋味。
幺幺刚从老家回来,没来找他,反而来找小一玩。
她还对小一说这么多话。
她还和小一笑。
她都没有这样对自己笑过!
容行止心里酸酸的,小脚一迈就要进去质问,可刚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
院子最中间的柿子树格外高大,光秃秃的树枝上零星坠着几个干瘪的小柿子,被风吹得直摇晃,远远看着就像小灯笼。
而树下,几个阿姨正围着银楼奶奶烤火闲话家长。
这些人,容行止并不全部认识,只眼熟几个。
正对门而坐的阿姨就住在他家楼下的楼下,他经常在一楼看到她。
“……作孽哦,他们母子也是不容易,那天那孩子可能也被吓到得够呛,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哦。”
“章奶奶,容素华好像还挺听您家老爷子的话,要不您让老爷子劝劝容素华,让她换个工作。”
“她现在这工作不但……不但对自己不好,对阿巳也不好啊,让她来我家超市当个收银员,再找个老实安分的过日子,多好。”
“我家隔壁的就不错,虽然带了个女儿,但人家好歹是公务员……”
几人磕着瓜子你一言我一语,表情生动。
章银楼很少搭话,听到最后,她脸上没了以往的温柔慈祥,突然道:“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说完,她转头看向云岫。
容行止也去看云岫,云岫一直低着头,摸着小灰狗的毛,小声说着话。
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也没人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被小孩子听到的话。
有人好奇地问:“这小娃是谁啊?”
然后,她们又聊起了搬来梧桐街三年的云家。
“……这女娃的妈妈就是咱们一中的老师,听说她爸爸很厉害,搞那什么……什么房地产投资,去年赚了不少钱,还买了楼梯房。”
“有这么赚钱吗?那能带上我儿子一起吗?反正都住一条街上,互相帮忙。”
“哪那么简单,肯定有风险,到时候赔了你找谁去?现在赚钱是运气好,又不代表会一直赚钱。”
……
容行云一直到最后也没进院子。
他藏在大门后面,看着云叔叔过来把云岫接走,吸着肚子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生怕被发现。
……
二月十四,云岫七岁生日,她的课桌里出现了一大袋神秘的柿饼。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送的,云岫心里非常欢喜,转头就想去找容行止。
可容行止不在教室里,他正在外面的草地上,和小伙伴们踢足球。
云岫推开窗户,听到了男孩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只看一眼,她就关好窗户,小心地拿出一块柿子饼,低头小口小口的啃。
大抵因为她吃得实在太认真,赵琳琳看着眼热,凑过来问:“云岫,你在吃什么啊?”
云岫没说话,犹豫片刻后,她慢吞吞地选了一个没那么好看的递了过去。
赵琳琳开心地接过,咬着柿饼笑眯了眼,声音含糊道:“云岫,你真好。”
“你学习不好没关系,我可以教你。”